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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山流水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得得9

  高山雙手墊着腦袋躺在一塊墳地上,身子拉得像竹竿一樣的直。墳地上雜草很厚,有的已經枯了,有的正在枯。墳地的四周圍着些田地,地里有蘋果樹,有一棚一棚的玉米桿堆,有生長旺盛的白菜和蘿蔔等等。果子早已下樹,有的果樹連葉子也落的差不多了,一陣清風襲來,那些還在樹上的葉子便爭先恐後地往下落,玉米桿是農民用鐮刀割起來蓬在一起的,等再干一些,就準備把它們用肩膀挑回去作燒柴,有牛的就把葉子剃下來喂牛,桿拿去燒火,白菜和蘿蔔都是栽了餵豬的,就快過年了,未雨綢繆的農民為了過年豬長得更白更胖,給它們多挑去了兩挑糞水,所以它們就長得這樣地旺盛了。其實離過年也還很早,所以田裡還參差不齊地站着些水稻,沒有站着的擔在谷樁上正晾着的那些是被農民用鐮刀放倒的,有的稻田裡壓根就只剩下一茬茬的谷樁了,那是因為農民把他們的晾得泛了白的果實挑了回去的緣故。如果你站在四周的高山上俯瞰,這兒一塊金黃,那兒一塊銀白,田埂縱橫交錯,彎彎曲曲,甚是讓人舒暢!

  此時已是傍晚,太陽還掛在西邊的山尖上,輕柔地撫摸着大地,農民們有的扛着鋤頭,有的挑着一挑豬菜,有的擔著一擔水稻,正在往家裡走,太陽照在他們身上,就更讓人看得清晰了:他們就是農民,祖祖輩輩都在這片大地上土生土長的農民!瓦房上升起了裊裊的炊煙,這家房頂上的裹着那家房頂上的,再摻進些陽光,看起來還真象一幅畫……

  高山隨手扯了根草放在嘴裡嚼着,仰望着清朗而又高遠的天空,飄過一朵雲白雲,他似乎沒有覺察,傳來幾點吠聲,他也置若罔聞,此時已上了露水,他仍是不管,他的心思不知飄到哪裡去了。他前些日子曾跟流水流露過,他說這些日子以來他總是浮想聯翩,神思恍惚,他說他晚上總是輾轉反側,翻來覆去。流水洞悉,他其實只是不甘心。

  高山沒有吃飯就出來了,一出來他想都沒想就來到了這塊墳地上,一來了他就躺下了,都兩個多小時了,竟連一泡尿都還沒有撒。這兒是他最喜愛來的地方,這兒有美麗的景色,安謐的環境,在這兒看書學習可謂是心曠神怡,如坐春風。兩個小時前他還在幫他大爹家割水稻,他大媽別的一個字都沒有說,到了稻田裡腰都還沒有勾下就習慣性地誇起了他的二小子,誇他在前不久的六月份中考上了大學,考上了重點大學,說她兒子是神童再世,說她兒子有天上的神仙相助,命好福氣好,說她兒子英俊又帥氣,聽話又惹人喜愛,將來必定會有大出息……她也說其實高山也聰明,長的也漂亮,將來也一定不會比她們家的二小子差,她還安慰他,叫他不要難過,好好地再來一屆,鍋邊上的小米粥,會熬出來的……高山在長輩面前,一向都是俯首帖耳的,即便是長輩傷害了他,他也心情平和,從不計較。這一次,這一番話,高山雖然聽得怒火中燒,面紅赤耳,但他仍然選擇了沉默,展現出了他非同一般的人格魅力。儘管他大媽哪壺不開提哪壺,但他並不認為她是在侮辱他的人格,踐踏他的尊嚴,要是那樣的話,他可不會這麼地泰然,他知道他大媽就是一個炮筒子,常常有口無心。但他又在心底隱隱作痛,即使人家真是在說風涼話,又能如之奈何,你還有啥臉去跟人家爭長論短!他不禁又在心底自嘲:高山呀高山,你怎麼會混到這步田地?想當年,豪氣衝天,敢作敢為,你就是放一個屁,都有人會說是香的,而如今,處處作縮頭烏龜也就罷了,怎麼連作烏龜也作得這般地窩囊!想到這,他不禁仰天長嘆,然後跟他大爹說他肚子疼,於是扔了鐮刀就直奔這兒來了。

  高山和死人睡在一起,似乎他自己也成了活死人,他沒有絲毫的恐懼感。太陽已經落下去了,露水幾乎打濕了他的背,遠遠傳來他大媽喊他吃飯的聲音,他依然紋絲不動,在這個神經敏感的時刻,叫他如何做到對他大媽的話無動於衷!於是,在這幾個小時里,他思緒萬千,百感交集,眼裡時而射出猙獰的目光,時而噙滿了辛酸的淚水,表情時而激動,時而呆板,手時而攥成拳頭,時而狠狠地抓住地上的草……他彷彿想向世界宣洩他的憤怒,想對世人傾訴他的痛楚,是的,這個世界似乎讓他很無奈,因為這些世人總是在他需要他們的時候而讓他大失所望。他別無選擇,常常獨自藏在黑暗的角落裡潸然淚下!

  流水是高山最知心的朋友。他們的友情淡如水,卻飽含着一神奇的力量,這種力量來自他們心靈的最深處。高山曾對別人說:如果你想了解我,就去了解他吧,了解了他,也就了解了我。流水曾別人說:我能夠結識高山,真是三生有幸,人生得一知己,足矣。高山現在需要流水,可流水此時此刻卻不在他的身邊,他是多麼地思念和羨慕流水啊!此刻要是流水在,他真想靠着他大哭一場。一想到流水,高山在高興的同時也畏縮了不少,雖然在流水大學的兩年裡,沒少給他寫信談心,沒少給他打電話吹牛,他們之間的友誼也絲毫沒有打折扣,但流水畢竟是考上了呀,而自己呢,想想就讓人倒抽一口冷氣!

  高山補習過兩屆,但均以失敗而告終。一想到自己的不幸,他就怒髮衝冠,七竅生煙,他甚至想把老天爺剁成肉醬,然後再拿去喂狗。他把他所有的遭遇歸為老天對他的捉弄,他把他所有的苦難歸為命運的不公,而他之前卻曾豪言壯語:如果要我相信上帝,那麼我相信,上帝就是我,我就是自己。男兒有淚不輕彈,此時此刻的他,撕心裂肺,萬念俱灰,欲哭無淚!多災多難的他,不由自主地產生了這樣的思想:難道我真的只有讀書的命,沒有當官的福?難道真是我家的祖墳上沒有長那麼一根草?難道我平時過於無神論,這是老天對我的懲罰?難道我天生就是一個苦難的細胞?……一方面他這樣想,一方面他又警醒自己:堂堂大好男兒,朝氣蓬勃,意氣風發,你怎麼能夠這樣的委靡?每當這時,流水的話就會浮現於腦際,給他注入活力。流水說:當你總是一帆風順時,你就覺得你能夠駕馭整個世界,而當你總是生不稱意時,你就會疑神疑鬼,並以此來慰藉自己。其實堂堂七尺男兒,血氣方剛,雷厲風行,能屈能伸,自當志在四方;河有九曲八彎,人有三回六轉,百戰之後,自會豪傑挺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狀元,你一表人才,豪情滿懷,天下之大,難道真沒有你一塊立錐之地?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望:長風破浪,九天攬月。一想起這翻話,高山就禁不住心潮澎湃,熱血翻騰。他紅光滿面地站起身來,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大步流星地朝家走去,因為他實在是太餓了。朦朧的月光撒在大地上,四周的大山黑糊糊的此起彼伏,委蛇盤旋,把這個壩子團團裹住,山腳下的瓦房參差不齊,錯落有致,發出微黃的燈光,那是因為燈泡的瓦數太小,天上的星星時隱時現,許多蟲子也藏了起來,不再發出歡快的歌謠,這幾年丟牛的農民越來越多,所以養狗的人家也越來越多,只要有一點點動靜,整個村子的狗就吠形吠聲,有時候攪的人心煩。一陣清風拂來,高山不禁打了個寒戰,秋天的夜晚寒氣重,加上他全身都是濕漉漉的,高山又飢又渴又冷,加快了腳步,蹄不點地地朝家裡奔去。

  家?家在哪兒?這不是他的家,這是他姨媽的家。他姨媽見他心地善良,為人正直,不忍心去隱瞞他,在他兒時就把他的身世告訴了他,以免他長大時接受不了。可是,他只知道他不是她的親生兒子,他只知道他家的光景不好,兩歲時就被送到了她家,其他的,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無數個日月以來,他無時無刻不在想着要回一趟老家,去看看他那肯定是可親可敬的雙親,去看看他那肯定是生龍活虎的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和一個兄弟。第一次高考失敗后,他的心情簡直是差到了極點,他想釋放釋放,排遣排遣,於是他毅然選擇了回趟老家。

  司機小心翼翼地掌着方向盤,汽車在盤山公路上轉了一圈又一圈,盤山公路是一條自然路,坑坑窪窪,包包拱拱,公路的一邊要麼是懸崖峭壁,要麼是山谷急流,讓人心都提到了脖嗓管。此時正是六月,蒼松挺拔,雜草叢生,鳥啼悅耳。山端壑底雲霧繚繞,萬事萬物欣欣向榮,婉若人間仙境。高山毫無心情去理會這些,他的心裡正瓢潑着大雨,他是啞巴吃了黃連,有苦說不出呀!

  汽車在一條街上停了下來,此時天上下起了大霧,百米之外什麼也看不見。來接他的是他的孿生兄弟:腳上是一雙粘滿了黃泥的鬆緊鞋,一條棕黑色的的確良褲子,用一根尼龍繩拴在腰上,褲子顯然太短,黝黑的腳腕都露了出來,手上提一個又破又髒的尿素口袋,口袋裡有什麼東西脹鼓鼓的,上身是一件純棉短袖T恤,汗嘰嘰的,看來是很久沒有洗過了,領口和胸前某些部位已經開始破爛,臉如一塊黑碳,眼珠泛灰,形容枯槁,頭髮又臟又亂,儼然一個喜鵲窩。乍一看,猶似一個要飯的!

  高山被鎮住了,啊,這就是自己的孿生弟弟,咋跟自己就沒有一個相象的地方呢?他弟把他的行李接過去,從尿素口袋裡掏出兩個洋芋遞給他,叫他吃吧,口袋裡有的是。高山跟着他兄弟走了三個多小時的山路,摔了七八跤,汗水露水濕透了他的衣服。他弟扛着他的行李,自始自終箭步如飛,尚有餘力,而他卻走得大汗淋漓,粗氣直喘,他多次叫他弟歇一歇,他弟反問他:你們那兒不是農村?問得他好不舒服。他礙於面子,不願意輸給他弟,他去接他的行李,他弟卻又問:就你那樣子?問的他心灰意懶。他本想到老家多住幾天的,這時卻隱隱打起了退堂鼓。

  高山相跟着他弟到了家,到了他自己的家,闊別已久的家,夢寐以求的家,牽腸掛肚的家!眼前頭上包一塊黑色帕子,目光慈祥,面容蒼老,衣衫襤褸,青筋縱橫,個子瘦小的是他媽;頭戴一頂破氈帽,慈眉善目,皺紋橫生,白須蓬亂,衣衫襤褸,青筋縱橫,個子消長的是他爸,他們一見到自己的兒子,高興得暴跳如雷。此刻的他,百感交集,忍不住熱淚盈眶。十幾年來,他是多麼地渴望能夠見一眼他自己的親生父母,能夠跟他們在一起快快樂樂地過個年,能夠向他們傾訴這麼多年來那寄人籬下的痛苦,一想到張三李四王五二杆子三隻手四隻腳都有他們父母的呵護與疼愛,而自己卻沒有,他不知暗自哭泣過多少次,因為寄人籬下,他常常低三下四,因為寄人籬下,他常常得看人家臉色說話做事,他有他自己的思想和性格,卻常常束手束腳,他有他自己的人生觀和世界觀,卻常常瞻前顧後,多年來,他就是放個屁也不敢放出聲來,多年來,他總是時刻保持着高度的謹慎和留心,多年來,他的身心受到了無以復加的摧殘,他的精神他的靈魂被扭曲得不堪一提……一把辛酸淚啊!爸爸媽媽,塵世間人人共有的簡約詞彙,在他的身上便成了一種無窮無盡的痛苦,他渴望自己的雙親,他夢想自己的雙親,他是多麼地盼望着能夠從自己的口中說出這兩個詞彙來呀!天無絕人之路,此刻,他的夢想終於變成了現實。然而,他卻茫然得不知所措,他努力張了張嘴巴,想叫他們一聲,可他的嘴巴卻如膠水粘住一般,根本就動彈不得,他不知道為什麼,他似乎不願意叫他們,一種莫名的憤怒海嘯狂潮般湧上他的心頭,他緊緊地咬住嘴唇,可是還是忍不住劇烈地抽搐,他的眼裡熒熒地閃着淚花,他充滿惆悵與無奈地盯着他們,他不知道他是在愛,還是在恨……

  屋子裡又臟又亂,臟衣服臟鞋爛襪子絞在一起,披一塊搭一塊到處都是,堆豬菜的那塊,一些豬菜已經腐爛,散發著不好聞的味道,豬菜里的水流出來,濕了一灘地,再去踩上兩腳,簡直就是一堆爛泥;安火爐的那一塊,鐵鍋銻鍋銅壺水盆黑不溜秋的,它們與草墩燒柴尿片臭鞋等絞在一起,污七八糟,讓人作嘔;屋頂上的灰塵一弔一弔的,牆的拐角處被蜘蛛結了一層厚厚的網,一些死蒼蠅死蚊子粘在上面;整個屋子被煙熏得比黑人還黑,蒼蠅亂飛亂撞,圍着頓美味鬧得個沒完沒了,屋頂是茅草,年久失修,上面竟長滿了雜草,或許這樣還能使整座房子更加牢靠……

  他的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和一個兄弟,都已成了家,他弟的娃娃都已經會叫叔了。截止他這次探親,他們一共已經生了19個孩子,這讓他吃了一大驚。他勸他們到外面去看看,但等於是叫貓不吃老鼠,叫狗不吃屎,他們的理由似乎很充分,他們說:去了這幫娃娃誰來養?去了那麼多山地誰來種?去了那麼多羊誰來放?……所以他們你一句我一句歡快地譏笑他,他們說:你腦子沒有進水吧,咋這麼喜歡胡思亂想?你是不是到“國際大學”去留過學呀,咋這麼喜歡開國際玩笑?學哲學的就是不一樣,一開口就是抽象。……他跟他們說姚明,他們就齊聲問:姚明是個什麼東西?他跟他們說刀郎,他們也齊聲問:他辦過多少人啦?他跟他們說黑洞,他們還齊聲問:有多黑?他說比牛屎還黑,他們就齊聲驚呼:哇,恁黑呀!

  晚上點煤油燈的日子,他一日也住不慣。在姨媽家好歹還有一台電視,可以解解悶,在這,找誰解悶去!雖然他們對他關心憊至,疼愛有佳,但他似乎覺得渾身就是不舒服,他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白天,他們什麼也不讓他干,他閑寂無聊,常常到背後的山坡上去走走。這兒清幽無比,水軟山溫,層巒疊嶂,千岩競秀。江山如畫,讓他心曠神怡。於是他樂此不疲地來,常常流連忘返。在這兒,他蕭然無束,自由自在,時而尖叫,時而吶喊,時而手舞足蹈,時而笑逐言開,名落孫山的痛苦,寄人籬下的憂愁,統統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的思想得到了空前的解放,他的精神得到了空前的充實,他的靈魂得到了空前的升華……

  一到晚上,他又被拉回到現實,他和他們沒法把話說到一塊去。他認為他們思想麻木,固執己見,死抱葫蘆不開瓢,簡直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所以他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懶得去跟他們爭個臉紅脖子粗。他不想去改造他們,卻無時無刻不想着改造他自己。這幾天來,他思緒飛揚,感悟人生,他覺得他不能再這樣呆下去了,他甚至擔心日子久了這樣的鬼地方會磨滅了他的進取心,在這住的是茅草房,點的是煤油燈,吃的是包穀洋芋蕎疙瘩,工具就是一匹馬,他恐懼這樣的環境這樣的貧窮。雖然這裡都是他至親至愛的人,但離久情疏,他和他們似乎並沒有那種血濃於水的感情,相反,這幾天來,他沒有一個時候不在思念他的姨媽,他的身上雖然沒有流着她的血,但他姨媽對他卻如親生骨肉,為了他她沒少為他操心。這麼些年來,他心裡也一直把她當自己的親媽,很多時候他本可以不必受氣,但一想到他的姨媽他就選擇了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他理解他姨媽的痛苦與無奈。他也深深地緬懷着他的姨爹,他姨爹原本吃着公家飯,是家裡的頂樑柱,他姨爹健在時,從來沒有人敢給他臉色,沒有人敢對他吹鬍子瞪眼睛,天災人禍,豈可由人!他姨爹走後,儘管他姨媽想竭力操控住局面,但事不由人,他還是不可避免地遭到了冷落。他們常常有的放矢,指桑罵槐,但為了他姨媽,他視之如放屁,高人不跟小人一般見識。他這次急於返程,還有另一種想法,這種想法來自他高度的責任感和強烈的同情心。他想這些日子以來,他已經蹉跎了不少的歲月,虛度了不少的光陰,一寸光陰一寸金,寸金難買寸光陰。勝敗乃兵家常事,他應該重整旗鼓,捲土重來,而不是萎靡不振,坐以待斃。他想通過改變自己來拯救他的十九個侄兒侄女,來孝敬他的兩個媽和一個爹,此時此刻,他感到身上的擔子不輕!所以他必須珍惜時光,好好讀書,以此來回報三個至親至愛的人。他感到時間已經很緊迫,以至於他不得不“歸心似箭”,那兒才是他展鴻鵠之志,樹千秋大業的跳板,才是他穿雲破霧高歌猛進的階梯。他現在一刻也不想呆在老家了,他呆一刻就覺得難受一刻,他的生身父母百般強留,但他就是心如鐵石,執意要走,帶着一份立身揚名的激情,一份無以言表的喜悅,他回到了他姨媽家。

  於是,從那個假期開始,他就未雨綢繆而忙活了起來。他夙興夜寐,焚膏繼晷,一直保持着龍馬精神。功到自然成,他的成績突飛猛進,直線上升,很快就在全班名列前茅。這讓他的三親和班主任笑歪了嘴,他們都對他交口稱讚,班主任還號召全班同學向他學習,勉勵他們像他一樣不怕吃苦,積極上進。眾同學也向他投來一道道羨慕的目光,之前和他同一水平線的同學百思不得其解,也紛紛來向他求“經”,央求他指點迷津。他心裡美滋滋的,但他絲毫不自恃其才,盛氣凌人,人家來問他有何妙招,他就十分熱情地跟他們說:其實我也就是比你們多花了一點時間而已,你們在玩的時候,我在學,你們在睡覺的時候,我在學,你們在談情說愛的時候,我也在學,就是這個樣子的。風水輪流轉,他並不是想佔山為王,他只是想拿一次第一。可是不管他怎麼樣努力,卻就是與此殊榮檫肩而過。這時候,流水來信了,流水說:其實學習,不是手不釋卷的白天黑夜連軸轉,也不是放任自流的不食人間煙火,而應當是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他採納了這些說法,開始勞逸結合,當喝酒時他就開懷暢飲,當唱歌是他就縱情高歌,當休息是他倒床就睡。真是吃青菜屙綠屎,當場就見效。打那以後,他跟第一名你上我下,不分高低,而且還把第三名甩開一大截。這個時候的他呀,朗目疏眉,虎背熊腰,這不知讓多少女生芳心暗動,想入非非。但他心無塵雜,兩耳不聞天下事,一心只讀聖賢書。

  那一年裡,他過得充實而豐收,洒脫而豪放,他自己也認為他前程似景。雖然流水已大他一級,但他絲毫不感到羨慕,更不感到自卑,他堅信即將屬於他的大學一定會比流水的好,他以次為籌碼,心裡就找回了平衡。人有旦夕禍福,在他離高考僅剩兩天的時候,生活卻給他開了一個大玩笑!他汲取了第一次失敗的教訓。他認為在這水深火熱的骨節眼上,千萬不能像去年一樣的過於自信,過度放鬆,反而應該下苦功夫,百尺竿頭,更進一步。所以他絲毫不敢掉以輕心,加班加點埋頭苦幹,他期待着他用汗水精心養護的珍珠能夠散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芒,他害怕再像去年一樣的功敗垂成,功虧一簣,他渴望金榜題名,他渴望東山再起,報恩之心,促使他這種思想更趨強烈。他天天透支自己,使自己時刻處於一種疲勞的狀態之中,那天傍晚他感覺他極度匱乏,累得不能再累,再也無法支撐下去了,所以他決定出去走走,清醒清醒,調節調節。他竟連出去散心也絲毫不願給自己放個假,於是出去時他順手帶了本書,他想等疲憊稍加緩解就開始學習。

  大自然簡直美極了。藍藍的天,白白的雲,輕輕的風,暖暖的日;水稻還沒有打苞,玉米也還沒有吐絮,蘋果樹上的蘋果都被一個個的袋子套着,巍峨的大山黑沉沉的,連綿不絕,婉若一條首尾相咬的巨莽;小溪清澈見底,嘩嘩地流淌着,兩旁的野花妖艷無比,競相綻放,挺拔的垂柳迎風招展,翩翩起舞,整個世界披紅掛綠,生機盎然,讓人如痴如醉。高山沉溺於這樣的美景,心情無限愉悅,開闊,此刻的他,精力充沛,活力四射,但他絲毫不敢懈怠,他沒有遺忘他手中的書,於是他找了塊草地,專心致志地學習了起來。突然,玉米地里傳來一聲尖叫,這聲尖叫叫得好不自然,他心地善良,玉米地那邊有一條河,他擔心有人會往短處想,他想過去探個究竟。

  只見三個色狼正圍着一個全身被扒得精光的女孩,在私處瞎摸亂搞,那女孩垂死掙扎,卻仍然被當成了一隻羊羔,被餓狼們猛力恣意虐待。他見此狀,怒從心上起,大喝一聲,撿起塊石頭向准其中一個擲去,正中其後腦勺,瀵血四濺,那人應聲而倒。另兩個怒不可遏,對他下了黑心。這一回,他是九死一生,命是從閻王那兒要了回來,可卻無緣了高考!

  夢想就這樣就化為了泡影,他萬念俱灰,五內俱焚。無人不為他嘆息,無人不為他惋惜,無人不為他憤懣……一切又能頂個屁?他的精神意志從此消沉得一發不可收拾,他常常神思恍惚,自言自語:到手的鴨子飛了,到手的鴨子就這樣就飛了,飛了,飛了呀!已是聲淚俱下,撕心裂肺,天地為他而動容,山川為他而失顏!他的思想極度悲觀極端,他動不動就發火,他吃起東西來也覺得沒有味道,他甚至覺得這個世界太骯髒,太殘忍,太黑暗,他看不到一絲的美好,一點的希望,他不想再活在這個世界上了,這樣的人生沒有價值,這樣的人生沒有意思,這樣的人生太窩囊……他認為其他的人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他不想再去與他們接觸,他認為他們的話會髒了自己的耳朵,他認為看見他們會使自己雙目失明,他認為他們都自私自利,心胸狹隘,他目空一切,傲睨一切,他自命不凡,自命清高,他認為他已超凡脫俗,看破紅塵,他認為世人皆濁他獨清……他完全變了一副肝腸,變得不可救藥,變得不可一世,變得不可理喻……這時候,流水也成了他的敵人,他似乎得了狂犬病,見到誰都是一口。流水對他掏心掏肺,好言相勸,他認為流水是在譏笑他,所以他就反唇相譏:看到我這樣你這下高興了吧,滿足了吧,合乎你的心意了吧?是的,我是不如你,拜託你不要尋我開心了好不好,不要拿活人當熊耍了好不好,求求你給我滾遠一點好不好。我的事情要誰來管,誰又能夠管得了!說完最後一句,不禁淚流滿面,抱頭抽泣。流水並不放棄,更不厭煩,他深知高山的苦水,他此時最需要的不是親朋好友的撫慰卻又是什麼?所以他更加努力,常常苦口婆心,講得唇乾舌焦,對他傾心開導,悉心關懷,鼓勵他不要灰心喪氣,激發他不受羈勒的性格。他深知高山豪情衝天,胸懷大志,所以他就對症下藥,他跟高山說:堂堂七尺男兒,有血有肉,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理當胸懷大略,壯志凌雲,怎麼一個打頭風就給你顛成了這樣?如果你甘於平庸,甘於碌碌無為虛度此生,那麼你就把我的話當作是放屁吧,成功路上多坎坷,十磨九難出好人,我想這些道理你比我還清楚,還用我來浪費唇舌?你好自為之吧!流水的話針針見血,他不禁臉露遺憾之色,試探着問流水:那我再來一次?流水堅定地回答:恩!

  時間就是最好的創可貼,隨着太陽的沉沉浮浮,起起落落,他的憂傷也漸漸地淡去,他也壓根就不願再去回首那把辛酸淚,他已經步入了正軌,開始了全新的生活。由於他成績優異,班主任點名叫他當班長,他卻堅決不幹。他痛恨當官,他鄙視那些老奸巨滑腦滿腸肥的朽木糞土,他憎恨那些以權謀私動不動就拿大架的尸位素餐。他認為他們或么庸庸碌碌隨波逐流,或么喪盡天良禍害一方,總之是不能指望他們來造福百姓的,要是這樣,百姓可就要遭大殃。再者,他認為當官束縛太多,做起事來絆手絆腳,他討厭那些條條框框,使他更不能忍受的是,他極度痛恨巴結拍馬,阿諛奉承,他認為這是沒有主見沒有骨氣喪失人格的做法,他性格豪邁,放蕩不羈,俠義為先,所以他告戒自己:我不是塊當官的料!從小學到高中,機遇無數,可他從來沒有干過班委,由此可見一斑。

  他的實力已經到了一種境界,所以拿起題來總可以得心應手,遊刃有餘。他似乎什麼都是懂的,所以他開始感覺到無聊。而這時,他似乎感覺到總有那麼個人在捕捉他的心,他常常不由自主地就想起了她,而且還想得傻傻地笑。越無聊,他就越想,似乎只有她才能夠填平他內心的空虛,只有想想她,他才會感覺好過。這個女孩,心地善良,溫柔賢惠,風度翩翩,落落大方,跟他很談得來。日久生情,他們的關係開始變得微妙起來。就這樣,他什麼也不顧不管了,一頭就栽了進去。這一跟頭,摔得一點也不輕。結果讓人大跌眼鏡,他就考了個二專,僅此而已!這次,連流水也沒有寬容他,他把他罵了個狗血淋頭,又能頂個屁?!而流水也深深地內疚和自責,他認為他對於這樣一個結果是有責任的,作為他的紅顏知己,他沒有遏制住他,他沒有常常去提醒他不要好了傷疤忘了痛,他覺得自己活的很失敗,他覺得是他斷送了他……

  高山看不起二專,他打算農忙一過,就踏進燈紅酒綠的世界,重新去開始他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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