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之“弱”

　　歐陽雪剛乘坐市內小長途汽車，向自己80公裡外的家鄉開進。

　　他並沒有象辭職書上寫的那樣，到南方去打工。

　　車上坐的大都是外出的農民，有的報出村名后，因為1元錢甚至5毛錢與售票員來回砍價；有的肆無忌憚地隨地吐痰，吞吐着劣質香煙的雲霧；有的相互問候着今年的收成，有的談論着國家的農民政策，好像說國家的政策好，就是讓鄉里這些王八孫子搞歪了……

　　歐陽雪剛望着窗外的田園風光，一點也沒有原來的親近感，滿腦子都是上午的會議情況的電影回放。猜想着他們這些當官的會研究如何收拾自己，肯定把尹正君這個“淫君子”氣得暴跳如雷……現在肯定正滿世界尋找自己，我就讓他們找吧！我把手機一關，看他們能怎麼樣？

　　想想自己也感覺好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過關斬將進入公務員行列，沒成想上班半天就辭職了，難道尹正君這個畜生是自己一輩子的剋星，走到哪裡都要被其所害，憑自己的本事到哪裡沒有飯吃。要不然就找自己的導師繼續讀博，本來自己就想讀博，是導師和未婚妻要求自己試一下能否考取國家公務員，那樣可以邊拿工資邊讀博，可以在生活上寬裕一些。自己越想越輕鬆，感覺到能夠痛罵一頓“淫君子”也值得了，要不然官場上那種虛偽勁也能把自己死。自己是一個有知識的人，人的知識可以作為工具供人或者一個集團黨派使用，但人本身不是工具，人的目的只能是人本身。今天自己的表現，不管別人怎麼說，不能後悔也不會後悔，後悔也沒有意義，就是有什麼不適宜的話，也得留待以後自己去總結教訓，錯也是自己犯的錯。沒有了自己活得還有什麼意義？想到這裡，不由自主地笑了！

　　然後，再望望窗外的田園風景，又覺得美麗如畫了。這裡地處南方與北方的交匯處，一年四季都似春天，雲淡風輕，水清如許，橋頭有垂柳依依，一座座丘陵小高地，沒有泰山華山的巍峨，但多了一分小巧玲瓏；缺了長江黃河的激流，可潺潺流水徒添三成溫柔。自己兒時看慣了的山山水水，如今被文學作品的一再潤色，過去難走的羊腸小道，現在成了逶迤纏綿的曲徑通幽處；過去走煩了小橋，現在也被“夜船吹笛雨蕭蕭，人語驛邊橋”所取代；自己曾經在剛上大學時非常忌諱的小山村，實際上這裡是以山川靈秀，土地肥沃，物產豐富，賢俊廣眾而著稱的江北名地，自己所在的高中班56名同學，52名考上本科，又有17名考上碩士研究生，今年又有6名同學考上博士研究生，城市裡名校也很難有這樣的成績。這裡不是山清水秀，人傑地靈么？

　　我可愛的家鄉，我愛你！您的孩子回來了，您的孩子今天罵了一個你們只能在電視中才能見到的人物，我好棒哦！

　　“雪剛回來了，怎麼樣？上班第一天怎麼就回來了？”母親又高興又疑惑地問道。

　　“明天周末休息”自己的事不想讓怕事的父母擔心。

　　“今天，村主任帶着鄉里的鄉長書記到咱家來了，說是問問咱家有什麼困難需要幫忙解決，說是你能到市委工作是全鄉的驕傲。兒啊，你到底在市裡幹什麼工作啊，他們這樣看得起咱啊？”

　　“沒什麼，也就是給領導服務服務，倒倒水寫寫稿，沒什麼意思。”雪剛故意輕鬆地說。

　　“可別這麼說，你二大爺家的宅基地事，拖了多少年了，上午給鄉長提了一下，當場就讓村裡給解決了，這面子可夠大的！”母親自豪地說。

　　“那也是早該解決的問題了，拖了這麼多年，不值得高興！”

　　“你這孩子讀書都讀傻了，怎能這麼說呢？你二大爺說了，你回來一定去請人家吃頓飯，好好謝謝人家。”

　　“好吧！回去請他們到市裡吃頓飯，我到鄉里去，他們又該請我了！”雪剛敷衍道。心想：下一步我不知道到哪裡落腳呢！

　　這時，父親、二大爺和本家的幾個兄弟都來了，二大娘還拿來了雞蛋、熏肉等，說是今天全家在一塊吃頓飯，一個小兄弟還準備騎車去買酒，被雪剛阻止了。兩個堂兄再也不敢說“小三，別書獃子了……”，默默地準備着飯菜。一個小兄弟哥長哥短地說個不停，鄰居們有事沒事也來說兩句，包括因宅基地發生多次爭吵的隔壁二嬸子也送來幾把青菜……

　　雪剛第一次感到了來自“當官”的尊嚴，這種資源不是金錢乃至親情所能帶來的。自己就是讀了博士甚至是當了大學教授，可能也帶不來這些效應，自己今天的做法要讓他們知道了，不知道又會怎麼看我呢？自己的寫辭職報告時的豪情與勇氣真的下泄了一大半，下一步真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的親人了……文人，真的像那位偉人說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

　　突然，想起應該問問自己的事情鬧到什麼程度了。於是，把關閉的手機打開，想問問自己在市委組織部當上了主任科員的大學同學劉曉明。這個小劉本科一畢業就考上了公務員，3年時間成了組織部小有名氣的筆杆子，這次自己考公務員全靠他的指點和運作了，可以說是自己的鐵哥們。電話剛一通，就傳來劉曉明的急促聲音：

　　“你小子在哪裡？讓我好找！”

　　“怎麼啦？都在找我么？”

　　“誰顧得上找你啊，今天晚上在歡迎新來的市委書記，只是水部長說讓我給你轉個話”

　　“水部長給我傳話，別扯了！我的事你們都聽說了吧？”

　　“你有什麼事啊？水部長只是讓我告訴你，這兩天休息一下，別開手機，後天給我回電話，記住了！你小子真行啊，上班第一天就被水部長給盯上了，將來咱倆別成為對手啊！”

　　“你真的沒聽說我的事？”

　　“你能有什麼事？別賣關子了，趕快關手機吧！後天一定給我回電話哦！拜拜！”

　　雪剛這次真的納悶了，自己罵了新來的市委書記，又寫了辭職報告，這麼大的事怎麼沒人知道呢？再說，水部長讓我休息兩天又要關手機，什麼意思啊？真不明白！管他呢！後天電話肯定有個結果了吧？一個組織部長不會因為一個新考入的公務員辭職還要親自處理吧！

　　這兩天，雪剛在家好吃好喝地休息了兩天，後天一大早就打開了手機，沒有什麼信息，連一個未接電話都沒有。原來總覺得關兩天手機，會誤很多事，不知道會有多少人會找自己，原來都是自我多情啊……正苦笑着搖頭，手機響了：

　　“雪剛，你現在在哪裡？”

　　“我在老家，有什麼事？快說吧！”

　　“你在家等着，我一個小時後到你家。”

　　“有什麼大了不起的事啊，做都做了，有什麼結果你說吧！”

　　“我說什麼呀！等見了面再說，水部長只讓我見了你當面說！”

　　“那你來吧！”

　　……

　　40多分鐘一輛桑塔納3000進村了，直接開到了雪剛的的家門口。劉曉明中學時曾經到過雪剛家吃過飯，輕車熟路。一下車就先向雪剛的父母問好，嘴巴非常甜，還做得很自然，讓一旁的雪剛像看錶演一樣，看來官場的功夫也真的需要修鍊啊！

　　“雪剛，我給你說一件事。”

　　“說吧，實話實說，我都有思想準備！”

　　“你有思想準備，為什麼不告訴我？虧我還幫你來着。”

　　“來的太突然，沒辦法告訴你啊！”

　　“行了吧，這事沒有一年半年的活動，能辦得成？”

　　“你在說什麼呀？就一個上午發生的啊”

　　“研究生的水平就是比本科生高啊，別說了，上車走吧！時間已經不早了”

　　“到哪去啊？”

　　“裝！真會裝！到這時候了，還賣關子。今後，誰還會跟你交朋友？”

　　“我是裝的人么？”

　　“我那就再裝一次傻瓜吧，歐陽雪剛同志，從今天開始到省委組織部工作，現在是借調，隨後辦理手續！行了，省委的領導，今後再回Z市，水部長都要陪你吃飯了，上車吧！”

　　“上車再給你解釋吧！”

　　車上，雪剛向曉明把整個罵人辭職的實情說了一遍。整個過程把劉曉明驚得一愣一愣的，最後說：“你真的像編故事，如果是真的，你就真是因禍得福了！”

　　“是福是禍，現在還不知道呢？”

　　車飛一樣向省城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