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轉
手機:M版 分類:另類小說 編輯:小景
一
“要怎麼辦才好,要怎樣做才對那?”
“我和他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他的性格我很了解,只要你努力了,他就會感動的,就會喜歡上你的。”
“可是李岩,你能告訴我嗎,他以前的女友對他的影響到底有多麼地根深蒂固那?”
“佐伊你別像個孩子似的動不動就哭鼻子,他說不想和你交往了,就算了,又有什麼那?”
“不不!我不接受,從小到大,大人們都是很寶貝我的,我不能--放手!我不能--我做不到!”
“你就像個小孩,大人們說要給你買飛機,你就信了,然後一天一天的等,當你張大后就會發現,這都是騙人的,那個時候你就會開始空虛難過,其實,也正是現在鬱悶難過的你……”
“不,我不要長大,我不要……”
手機突然沒電自動掛斷了,佐伊楞楞地看着拿着手機的手發了一會兒呆,眉心皺了皺就把它丟在了一旁,雙手扣住膝蓋縮在了床角,床是她唯一可依賴長久的實物那。眼淚向來不受主觀思想控制的自由,任它流吧。
眼瞳被淚珠浸漬地開始散渙開來。看自己的小屋,膨膨脹脹的凸了起來,牆紙是白色的,所以她瘦小的剪影映在了牆壁上,像是在上映的無聲電影,卻是全場下來就她一個角色,冷場。
床擺下是佐伊的紅色棉拖,小白蜷在佐伊的紅色棉拖上一動不動,紅色的眼瞳像是一塊燒盡了的木炭,紅卻無光,眼皮沉沉地砸在了上面,只露出半個瞳孔來。獃滯。
佐伊挪動了一下僵硬的身子,小白被驚動了,一跳一跳的逃開了,佐伊呆楞了兩秒鐘后無奈地從鼻孔里嗤了一聲,算是嘲弄吧,到底在嘲弄誰那?小白還是自己?
小白是韓納送給佐伊的生日禮物,所以佐伊對小白漠不關心到了麻木的樣子,原因是韓納是佐伊頑固不化愛上的男人。佐伊眼裡的他那樣的善良,那樣的好看,有着一排細密的睫毛,燈光下的側臉,睫毛像米色的蛾翅,歇落下來,在臉頰上投下月牙般的印影,不完結的眉毛,長長地延伸進耳鬢的頭髮里,微卷的長頭髮,不張揚不服順地揚在空氣里,薄薄的嘴角笑的時候斜出一個向上揚的弧度,真好看那!想到這裡佐伊的嘴抿出一個難堪的弧度來,轉身朝蜷在門角后的小白看了一眼,小白的印影在佐伊的瞳孔里慢慢的擴大開來,然後又慢慢的渙散:幾天前,韓納打電話給佐伊。
我們在星巴克見到了。
他很好看的臉上爬滿了疲倦。我看見他抬頭望向我,他紅色燈絲一般的血絲嵌進了他的眼瞳里,和他懷裡抱着的小白兔的眼瞳一樣,發著微弱的光,可是卻像一根尖刃的針刃扎進了我的眼瞳里,我很快的眨了眨眼睛。
我突然什麼話也不想講了,先前準備了一籮筐的話硬是讓它們活生生的噻在牙縫裡,然後發現自己牙痛般的難受了起來,上牙和下牙緊緊壓在一起,讓它們的互相自殘削減一些噻在牙縫的扎着牙神經的膨脹了的隱忍的苦澀。於是我就更加張不開口了。
他喜歡喝放了糖的咖啡,他說這樣很甜很好喝,這是他從開始和咖啡就堅持了的習慣,從小到大。
分手的時候,他把帶來的兔子塞進我的手裡,他說:“生日快樂!”
他低着頭,鼻息很輕的穿在空氣里,卻像是一個大磁場,佐伊站在他面前,她的身體開始輕飄飄的向上浮,身體的每個器官都像是磁屑,一圈一圈被吸過去。
“謝謝!”我很快的眨了眨眼睛,希望我的掙扎有優美的姿勢。
知道嗎?今天是10月9號,離我的生日還有4天。你是忘掉了。
這樣的分離不像那些蹩腳的電視劇,女主角扯着男主角的衣袖,哭天喊地的說我不能離開你,或者是男主角被女主角帥氣的抽上一個耳光。
想到這裡,佐伊自嘲般抿了一下嘴角,然後跳下床,用右手手背抹掉掛在臉頰上的淚珠,穿上棉拖,抱起門角的小白,面對受驚的小白,佐伊用無辜的表情眨了一下眼皮,然後抬頭望向窗外,天空還是那麼的高遠呵!
佐伊在一家大型的麵包熟食店上班,夜裡下班推開商場的玻璃門,迎面一股冷氣撞進鼻孔里,不禁地打了個寒顫,佐伊下意識地拉了拉領角,抬頭望向深遠的黑色蒼穹,幾顆瑩亮的星眨着,深秋了已經。低下頭看見路燈下被拉長的畸形剪影發出嘲笑的低語。馬路上飛馳的出租車和悠緩的私家車在上演着個自的劇目,站在人行道上的樟樹下兩兩一對的熱烈男女在親吻。
生活永遠是這樣,白晝和黑夜各自擁有各自的夢幻。
佐伊拐進巷子里,熱鬧的人群一下子退了很遠,映入瞳孔的是幽寂的亮着幾盞照明燈的狹小街道,身體倏得一下子更冷了。佐伊雙手環抱住,加緊了步子。
“嗨,伊伊!”
佐伊木楞了一下,循聲望去,看見發出黃黃舊舊的燈光下,李岩倚在摩托車上,一副慣有的弔兒郎當的表情,慵懶的嘴角噙着根煙捲,一明一暗的發出亮光來。
“是你啊,李岩,嚇我一跳。”
“嗯。”李岩聳一聳右肩頭,斜斜地笑了一下,然後吐掉煙捲,向佐伊走來。
“帶你兜兜風吧我的乖,昨個手機沒電了自動掛斷了。”
“哦,這樣。”佐伊點了一下頭。
“心情還是很糟糕吧?”李岩說完斜了一下眼睛,顯露出一個鬼魅般的笑意來,佐伊沒有答話。
“……那個……”
“什麼?”
“沒什麼。”
“哦,帶你轉轉吧,吹風挺刺激的哦!”
“好。”
“上來!”李岩啟動了車子。
“嗯。”
黑涌涌地季風,兇猛地灌進佐伊的耳朵里,嗡嗡嗡地震動着耳膜。
“你要帶我去哪裡那?”
“去了就知道了。”
“嗯,不過……”佐伊只要一張口,就會無意識地吞下一口冷風,然後換來的是一連串的咳嗽聲。
“不要講話了。”
李岩載着佐伊拐進了一個巷子里,很黑,望過去有很長一帶都是暗昏昏的沉默,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魅艷的荒涼。佐伊突然開始害怕起來,覺得坐在自己前面開車的李岩,黑黝黝的像塊大理石,又像慎人的兇猛的一頭獸。
“要去哪裡啊你帶我?”
“家。”
“啊?”
“……”
“啊?”
“啊?聽不清你說什麼?”
佐伊剛要張嘴,就又被灌了一口冷風,嗆得她眼淚都要冒出來了,還是暫時閉嘴好了。
“到了,下車吧。”
李岩扯着佐伊,把她丟進了一間黯黑的屋子裡,白花花的光線一下子湧進了佐伊的眼瞳里,她眨了眨眼睛。這是一間好小的屋子,除了一張床以外沒有其他的家什,牆壁上掛了幾副油畫,上面是很詭異的畫像,像古埃及時代的女人裸體照。
“好怪異!李……”
佐伊轉過身,卻被一塊大理石的身影砸了過來,措手不及的無奈和悲涼爬滿了胸膛,化成一灘灘漫流的黑色血液。
記憶像一場回放的電影,緩慢卻沉甸甸的排譴不開。
“你不要裝作不說話,告訴我--為什麼,為什麼從小到大,所有的人,所有的人都喜歡他,為什麼,為什麼不是我?你說話……”
“不!”佐伊劇烈的甩了一下頭,上了癮的千絲惆悵和無助的幽怨,像磁鐵緊緊的吸扣在心臟上,她死死地用雙手揪住呼吸急促的胸口。胸脯上下翻騰着。
“是我在做夢,這不是真的,不是!”佐伊再次雙手揪住頭髮,一下一下的搖着頭,她不能也無法面對晚上所發生的事實。她的牙齒因為緊緊咬着嘴角的緣故,嵌進了肉里,有一股血腥兒的味道散在了口腔里。
她突然一個機靈醒了過來,用舌頭舔了舔腫起來的嘴唇,血腥味兒一下子濃了起來。
她側身就看見了睡在一邊的李岩,目光跨過他的身體停在了桌几上的手機上,佐伊伸手拿在手裡,悵悵然地笑了起來,耳邊又響起陌生又熟悉的聲音:“去報警啊!去啊你!”
不!佐伊神經智地閉上了眼睛,強抑着胸膛處的疼痛。
佐伊挪了挪身體,縮在了床角。
我倚在牆角,牆體冷冷的寒氣一絲一絲滲透在我的骨髓里,窒息一般的寒冷,悲涼爬滿了胸膛,滲透在每一次漫長的呼吸里,臉上的表情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彷彿有一股幽冥的智能。
寂寞,
惆悵的荒蕪地生長起來。
清晨,青灰色的霧氣,像燕尾蝶帶着毒汁的爪掐進呼吸道,牽扯着每一次漫長的呼吸里。大街上賣早點的夫婦忙碌的招呼着趕着上班的人們,民工手持安全帽打着亮哨走向工地,小孩兒背着書包奔向學校,好康泰酸奶的醒目招牌掛在宣船欄里。
可是,熱鬧的背後卻常常隱匿着足以叫天使哭瞎眼睛的咄咄噁心的事實。
可怕的人性!
不透水的。
佐伊突然憤力的跑到馬路中間,蹲在十字路口,終於淚流滿面,像放肆的孩子大聲地哭出了聲音。
“我是你拒絕的存在……”
“我是你拒絕的存在……”
“我是你拒絕的存在,從小到大,你懂嗎?”
李岩的話語像千萬縷鐵絲一圈一圈緊緊的嵌進神經里。
“不……不要……”佐伊跪倒在十字路口,眼前出現了她和韓納小時候的幻影:
“伊伊,我教你唱歌吧!”
“好啊,好啊!”
“你一直在玩,
你一直在跟你自己玩,
你跑去跟別人玩,
你跑去跟另一個人玩,
我回來的太快,
我怎麼回來的那麼快,
我怎麼可以
我怎麼可以回來的那麼快,
……
“哥……”
這是一個沉默的年代,
凄美的童話畫面,
悠悠地恢複電力,
我們彼此任性地牽着手,
黑色的瞳孔里溢出幸福的氣息,
你趴在我的耳畔處,
你悄悄地說:“我要用盡所有的氣力,
就只為想要學會如何與你相依為命。”
二
夜太長,破碎后的玻璃球還能不能粘合,
是我太任性,還是你太固執?
丟掉一段感情,
埋葬一個夢,
轉身過後我要用一輩子來遺忘,
就讓我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里,
就讓我徹底的傷,
再徹底的醒過來,
無所謂地愛與恨。
我站在車水馬成龍的十字路口,周圍是喧鬧的人群,這個世界在繁忙的運轉着,他們都在忙些什麼那?忙着賺錢吧,我悵悵然的失笑了,可是臉頰卻滾燙過兩股濕熱的液體,抬頭仰望高遠的天空,液體倒流進眼泉里,風好大,濕熱被風乾了后,就只留下臉頰處緊緊的感覺。
“嘎——”
“你沒長眼睛啊你,死丫頭!”出租車司機雷厲風行地表演着他慣用的伎倆。
我單腿跪在了地上,卻感覺不到痛,我的生活已像殘失的拼圖一般無法完復,呆楞了幾秒鐘后,還是本能地站了起來,讓了路。
回到家,貪婪的坐在地板上,冰冷地刺痛感滲透在每一次漫長的勻吸里,看着縮在一角的小白,它凍地直哆嗦。
不知道怎麼啦,胃裡滿滿當當的酸氣,我灌了幾瓶礦泉水后酸鹼度還是頑固的不釋解,我想不到飽和掉的方法那?
突然想到姐曾對我說過特經典的一句話,那是去年夏天,我和她比賽打蚊子,半個小時過去后,我才打了幾隻,姐卻打了幾十隻,我問她怎麼打的那麼多,她得意的對我說:“我的戰略是:敵動我不動,敵不動我動。”
這是什麼邏輯啊,我怎麼會突然想起這麼撮事兒那?是想姐姐了吧,她嫁人後有半年沒見到了那,母親再婚後就是姐姐一直照顧我。
黑色慢慢地順着開着的窗戶流了進來,然後覆蓋在了我和小白的身體上,沒有了以往的害怕,我的目光停在了身邊桌几上的水果刀,就伸了手過去,刀柄才碰到手心,它們就相互愛慕地吸引了,我不曉得它們要謀划什麼,但是我的意識卻很清晰。
小白跳到了我的靴子上,我抱起了它,它沒有掙扎,可能是太冷了,想要尋求溫暖,也可能是太餓了,它鑽進我的懷裡,嘴角開始吮吸我的手指頭。
我笑了,從沒有這樣淡定過。
刀子摸索着,然後刀刃從兔子的正中穿過,血液……紅色的血液開始毅然決然地流,溫暖的血液流淌在我的手掌心裡,蠕動着,然後順着手紋線暖暖的發出玫瑰花香來,緊接着是滿屋的花香味兒,濃濃的散不開。
我站了起來,帶着先前的笑,取下掛在牆壁上的鏡子:
鏡子里映出一張帶着玫瑰血斑的臉,邪邪地笑,孤寂地血絲爬滿眼瞳,我慢慢的攤開手掌,指尖順着右眼下的淚痣滑了下來,像是眼泉里流下的刺痛的淚,只是紅色代替了透明。
聽見滴答滴答脆弱而沉悶的聲音,我看見血跡復活了般在地板上跳動了起來。
死了又活過來的。
我開始害怕,逃跑是我唯一的意識。
聽着季風呼嘯着打着浪灌進耳膜,可是我卻停不下來了。
我跑得太久了,終於累了。
我的意識開始一點一點地蘇醒。
映入我眼瞳的是一位完全陌生的男孩,模糊又清晰,黑瘦的稜角突兀的臉龐,一對劍眉犀利的對我孤寂的示眾。
“醒了。”這是他對我講的第一句話後來我一直懷疑這句話是我本能地發出來的,而不是出他的口。
我們彼此絕望的凝視着對方,像風雪一般漫長的凝視,他像研究古物似的眼神里我看見了自己的模樣,頭髮像草一樣扎在我的腦袋上,黃的失去血色的臉,還帶有玫瑰色的血跡,我意識到了什麼,伸出雙手,還好,手上的血跡不見了。
她像個奇怪的物種出現在我的視線里,她躺在巷子的轉角處,阻礙了我回家的路,周圍很多來來去去的人,沒有一個注意到地上躺着一個像是殺人犯的她,或許她就是一個殺人犯。
抱起她的時候,周圍瞬間圍上了一層人流,嘈雜的議論紛紛開了。我低着頭擠出人群,
發現她的雙手布滿了像是開敗的杜鵑花的花瓣一般蒼黑的血跡。
我突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窩藏了一個殺人犯,給她洗掉了手上的血跡,卻不敢觸碰她的臉,她的臉像億萬光年外的被丟棄了的嵌着詛咒的血跡的玉扳指,怕一個不小心的觸碰會嵌進自己的血液里,然後失去意識,生死不明。
現在她的眼睛開始動了,像會說話的鳥兒不安地轉動着眼瞳,殊忽間我失去了語言功能,只能夠這樣相同地凝視她,是一場風雪漫長的凝視。
我從床上起來,穿上靴子,發現靴子上還有土灰色的血跡,我轉身,笑了。
“我要去洗手間。”
他指了指方向。
這是一間好乾凈的浴室,白色的瓷磚在燈光的反射下印出我畸形的身影,我嘲弄地對着白瓷磚做出怪異的動作。
她問我洗手間在哪裡的時候是帶着難以描摹的不屑神情地邪笑,我突然害怕起來。到底是在害怕她還是害怕自己?
我目送她走出自己的家門。
再見了,瘦小的殺人兇手。
可是,我的腳步卻追隨了她。
她沒有害怕,沒有阻止,或許她沒有意識到我的跟隨,又或許壓根兒就不在乎吧,也許就是這樣。
她進了自己的屋子,很小的空間,沒有家什什麼的,可能是她租賃的房子,她蹲在一個血肉模糊的兔子旁邊,她留着短髮,微卷,鬢角兩邊有兩縷長長的頭髮粘在胸腔上,像是扎了根,後頸有一顆綠豆大小的黑痣,瘦小的背抽搐着。
漸漸地,我聽見了她的哭泣聲,像是嬰兒般放肆地哭開了。
我就這樣倚在她房門邊上,安靜地看着她。
她哭了很久,很傷心,為了一隻被她親手殺掉的兔子傷心地哭了很久。
我把韓納送我的小白埋在了菜園裡,小白是閉上眼睛死去的,它沒有怨恨,也沒有流眼淚,很多時候我會想,我會不會有這麼一場死亡那?站着,看着,然後虛無的流干所有的鮮血。
我站在水龍頭下沖洗自己枯草一般的頭髮,好冷,自由的水流一股一股地鑽進我的衣領里,它們可能也是凍壞了想尋求溫暖吧。
我沒有迴避地看着她換了件乾淨的衣服,她也沒有呵斥我的無禮,甚至就沒有意識到我存在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
我聽見她講話了。
她說:“我殺掉了我愛的男人送給我的生日禮物。”
我沒有回答她的自言自語。
我只是霸道地牽起了她的手,想逃命似的跑出了那個令人窒息的窄小的房間,那個鬼地方是多麼的令人寒顫呵!牽她手離開的時候我這樣強烈的肯定。
我又一次看到了她的笑,淺淺的尖刃般發出妖魅的光,很持久。
我被一個對我完全陌生的男孩霸道地帶走了,沒有害怕,已經完全沒有害怕了。
只是突然間笑了。笑得悵悵然地噁心。
突然想起埋掉小白時一同埋下的一張信箋:讓我們相愛,否則死。
這是我引用張悅然的《毀》里的一句話。
她坐在電腦前敲着鍵盤,很專註,有時候會露出嘲弄的笑。我習慣倚在門邊上注視着她。長長時間的注視。
“你看過岩井俊二的《莉莉周的一切》這部電影嗎?”
她問我。她常這樣會在我凝視她的時候突兀的問我話。
我搖了搖頭。
她的嘴角邪邪地又一次露出嘲弄的笑。
我恨透了這種表情。
但是卻被它緊緊地吸幹了所有的元氣,無力掙扎,只有服從。
這個對我來說完全陌生的男孩,他是個畫家,沒有名氣的畫家,他常常會長時間的凝視着我,不過……
他很安靜,從不回答我的問題,也從不打斷我的思緒,給我足夠寬大的自由。
他為什麼收留我是我最大的好奇。可是我不願提出這個好奇。
我給他講過一個故事。
故事開始:有三個孩子,兩個男孩a和b,一個女孩,女孩愛上了很善良很漂亮的a,b毀掉了女孩所有的驕傲和自尊,a消失了,b也消失了,也許是各自帶滿了思緒走掉的。
只留下了孤寂無助的女孩,女孩心裡沒有怨恨,只是跪倒在了十字路口,淚流滿面。
故事講完了。
我看見她像個放肆的孩子哭了,她用牙齒緊緊地咬住嘴唇下角,壓抑着的抽搐聲扯着我的心臟。
她是這樣一個無助又孩子氣呵!
她哭得足夠久了,終於,睡了。帶着天然的殘忍死去了的疲倦睡著了。
我把她抱上了床,蓋好被子。
我打開電腦,進了她的博客,看見了她寫的一首歌,沒有譜曲的殘缺的詞。
燕尾碟為誰彈奏嫁衣,
利刃劍為誰肝膽相照?
紅楓葉簌簌地打了下來,
枯瘦的思念,
很小心地跳動着,
又是為誰,
又是為誰那?
泥巴捏城堡,
為奪得你的潸然淚下,
還是為要娶你進城?
那些不顧一切的衝動,
是愛的聲音嗎?
分明又是燕尾蝶的琴弦聲,
分明又是利刃劍的沉悶聲。
到底為誰贏得爭戰?
感覺自己像是覺睡了千年的古化物,我緩緩地睜開了眼瞳,沒有以往刺痛的感覺,我倚着抱枕坐起來,屋子冷冷清清的沒有生氣,我穿上拖鞋走向客廳,看見他倚着沙發角坐在地板上,碎碎的長發遮蓋了他俏瘦的臉,所以看不見他的表情。
“我以為只有我喜歡坐地板那。”
“啊——你醒了。”
這是他第二次跟我說話,我一時眨了眨眼睛沒有回話,我看見他站了起來,從我身旁走了過去,我無奈地聳了聳肩頭。
他又回來了,他穿了一套擊劍服,他手裡拎了另一套。
“穿上它。”
我穿好了服裝,然後我們各自持劍面對面的站着。
他好高啊。
“動手。”他說。
“是。”
他的聲音真好聽,不斷揮劍的空擋,他跟我解說著。
他說:擊劍是格鬥中的芭蕾,魅力在於人劍合一,它是人與人身體和意識上進行結合的一種較量,不是慾望,不是衝動,而是一種永不屈服的膽略與博識。
好奇怪我,今天的話很多,不知道是因為什麼緣故,看了他在博客里寫的那首詞后,突然間心頭膨脹起來,像是要噴發的岩漿,有一種想要抱她的衝動。
我到底是怎麼啦?她又不漂亮。
我嘔吐的越來越頻繁了,心裡浮動着不安的悸動,是不是懷孕了?走進葯堂,感覺脊背上嵌進了一條毛毛蟲,千萬條的毛茸茸的爪子蠕動着,當我說要買測試紙時,抬頭看見了營業員麻木而獃滯的眼神,動作嫻熟地摸給我時,我吐出了一口氣。
癱坐在了坐便池上,看着試紙上顯赫的兩線紅標,然後吸了吸鼻子,看見白瓷上我模糊的印影,雜亂的頭髮,細長的臉,像出了殼的魂魄,在漫無目的地晃蕩着。
我時常會想到,在這些白色的印影中,會不會死掉,我意猶未盡地盯着便池發獃《山村老屍》里的那雙手什麼時候會伸出來把我帶走那?
一遍一遍這樣的想。
我常見她一天大多時間都蜷縮着身體,坐在洗手間的地板上,身體靠在白瓷上,看見她把買回來的深藍色指甲油一遍一遍一層又一層的塗在手指甲和腳趾甲上,這樣做的時候,她嘴角常掛着孩子氣的笑。
“被遺棄的心是沒有理由再哭的。”
這是她對我講的最後一句話。
那天,我騎着摩托車載她去山上寫生,她異常的開心,像天上的鳥兒,我突然間覺得她像一個天使,我不願意追問她失去翅膀的下落,只要她永遠呆在我身邊就好,將她的影跡嵌進骨頭裡,甚至為每一個疼出的紋裂而驕傲。
他笑了。一束一束的光線打在了他的身上,發出毛茸茸的光暈來。
他第一次對我笑。他可真好看。
他冷寂的劍眉原來是這樣的柔美呵!
我開心地在他身旁不停的旋轉,突然想起小時候穿着媽媽剛給我做好的連衣裙在爸爸的身邊旋轉裙擺的情景:
“漂亮嗎爸爸?”
“我的寶貝兒當然漂亮嘍!”
“嘿嘿……”我開心地旋轉着身體。
“爸—爸—你不能跳下去,你不能離開我們啊。”左伊站在樓下揮舞着胳膊。
“伊伊,是爸爸不好,連累了你們,對不起!我從小最恨的就是沒骨氣,現在—我最崇拜的就是死亡,現在我鼓足勇氣面對自己的責任。”
“不,爸爸!”左伊幼小的身體沉了下去,但意識卻是清晰地:爸從容地從十八層的樓頂跳了下去,像個勇士,即便他抄股,已經家破人亡,但是在她的心目中卻永遠是勇士。
我停不下來了,身體越來越輕地隨着山風旋轉着,我的意識開始一點一點地流失。
我的身體碰在了摩托車把手上,我意識到他抱住了我,我笑了。在他的耳旁我笑着說:“被遺棄的心是沒有理由再哭的。”
然後我推開了他,跨上了他的摩托車。
黑雲一層一層地壓了下來,我收起了畫板準備要回家了,看了看遠方,突然一線一線白色的塵埃鑽進了我的眼瞳里,刺痛,我眨了眨眼睛,抬頭仰望黑色的蒼穹才發現:下雪了。
夜為什麼這麼黑,這麼冷,我們的青春是命運疲於抒情的抒情方式。
站在山頂俯視:一片火樹銀花的霓虹燈里,她始終不會再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