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

　　旭日東升。金光開始鋪陳這座繁華的都城。正值團圓佳節，軒轅老爺早早帶人等在府前。軒轅家朱漆府門大開，金光灑在軒轅老爺所提的匾額上。燙金的字體，與軒轅老爺的作風一致，蒼勁豪邁。

　　遠遠看見街道那頭的人騎着馬，急促地往這邊趕。到近前時，馬上的紅纓少年下馬，走了十來步，來到軒轅老爺身前。恭敬地跪下，“父親---”

　　“回來就好，快起來吧。”軒轅老爺紅了眼眶。

　　少年起身，躲在門裡看的丫頭們不覺心頭一跳，被他攪亂了一池春水。這個劍眉星目氣宇軒昂的少年，便是軒轅家的長子——軒轅輒。自小離家，隨軍打仗，此番凱璇，已經官拜二品將軍。

　　軒轅輒抬頭，環顧這座令旁人心之所向的宅子，目光停留在燙金的匾額上。上面是軒轅老爺的字體。此時被朝陽鍍上一層金光，顯得格外莊嚴。軒轅輒眯起了眼，無比懷念這個生長了十年的地方。

　　寒暄過後往裡走。一個小廝急匆匆跑來，喊道：“---恭喜老爺賀喜老爺---三夫人生了！是位小公子！”

　　見了剛出生的小公子，眾人起鬨要軒轅將軍起名字。

　　軒轅輒沉吟片刻，緩緩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不如就叫‘丹’吧，軒轅丹！”“好好！”眾人撫掌稱讚。

　　軒轅昭站在最後，看着這個眾星捧月的長子，暗暗咬緊了牙關。

　　晚上軒轅一家共聚一堂，欣賞圓月。軒轅昭坐在大哥身邊，歪着頭看着一邊敬酒一邊謙讓的大哥，思緒飄回到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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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歲的軒轅昭跌坐在樹下，腳腕腫了一圈。軒轅輒嘆口氣，無奈地捧着手裡的鳥窩，對一臉沮喪的弟弟說：“你看小鳥多可憐，現在沒有了家，沒有食物，一定會餓死的。下次不能這麼調皮了。腳沒事吧？”

　　軒轅昭嘟噥：“哥哥都不關心我的腳，倒先關心起那破鳥來---”

　　軒轅輒一笑，細心地為他察看傷勢，說：“你連這個都發現了。那是因為，你沒有小鳥惹人可憐呀。你有家，有吃的，有用的。可是小鳥現在什麼都沒有了。所以當然要先關心小鳥了。”

　　“那哥哥你不會離開我吧？”

　　“當然。”

　　軒轅昭被哥哥背在背上還在想着剛才的話，這是屬於男子漢間的約定，不能反悔的！

　　六歲的時候，軒轅昭打碎了大哥最喜歡的碗碟，那是大哥的母親在世時，親手為他打造的，好像很值錢的樣子。大哥冷了他一個月。

　　七歲的時候，逃學的軒轅昭被大哥逮到，大哥沒有揭發他。

　　八歲的時候，軒轅昭偷了人家池塘里的錦鯉，父親大怒，哥哥幫他擋下了所有的懲罰。他問大哥：“為什麼哥哥要承認是你偷的？”大哥說：“因為我只有你一個兄弟，如果我都不保護你了，還有誰會保護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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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昭杵着頭想：“以後你就不會說，我是你唯一的兄弟了吧---”

　　醒來時在一個寬闊的背上，軒轅昭一喜：“大哥！”

　　“嗯，醒了？”

　　軒轅昭點頭。

　　“你長高了，也長胖了，哥哥都快背不動你了。”

　　軒轅昭暴跳：“我只是長高了！哪裡長胖了！明明是哥哥偷懶！”

　　軒轅輒笑：“脾氣倒是越來越大了---”

　　兩兄弟說笑着穿過庭院。一輪清冷的圓月高掛在天上，淡然地向大地潑灑皎潔的月色。

　　十五年之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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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昭站在桃花樹下出神。“後來呢？二哥，後來怎麼樣？快告訴我---”十歲的軒轅丹扯着二哥的袖子撒嬌。

　　軒轅昭笑：“沒有後來了。這個故事我也只聽到這裡的。好了，二哥要練劍了---”

　　“二哥練劍幹什麼？有大哥就好啦。”

　　軒轅昭：“光靠大哥一個人是不夠的，因為軒轅是個不應該被人瞧不起的姓氏，你知道嗎，我們要為了這個姓氏努力。”

　　軒轅丹：“一個姓氏有那麼重要嗎？我都沒有見過大哥長什麼樣子，還說什麼為了我們軒轅一脈征戰---”

　　“住嘴！你有什麼資格這麼說大哥？你根本不了解他，憑什麼這麼說他？”

　　軒轅丹怔住，這是二哥第一次發火，二哥一向是溫文爾雅風度翩翩的公子，現在不光發火，還紅了眼眶，軒轅丹不知道做錯了什麼，手無足措地站在那裡，看着二哥遠去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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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昭還沒有卸下盔甲，就那樣站在後院的桃花林里。

　　“怎麼了，二哥是想起什麼了嗎？”桃花林中突然出現一身白衣勝雪的少年，雖然年幼，但是生的玉樹臨風，眉目如畫。正是軒轅丹。

　　軒轅昭強忍住情緒，緩緩問道：“父親說，你拒絕了朝廷---”

　　“如果哥哥回來，只是為了問這個的話，我想不用問了。確有此事。”

　　“為什麼？”

　　“哥哥回來只關心這個嗎？你已經兩年沒有回來了，我的劍術有了長進，我練給你看---”

　　軒轅昭：“你還是沒有長大，還是這麼任性，哥哥沒有時間，答應哥哥回來再看。好了，為什麼？”

　　軒轅丹走過來，嘴角溢出斜斜地笑，桃花拂面，輕擦過他的衣袂。

　　“哥哥記得就好。十年前哥哥還能背得動我，現在應該不行了---那隻放走的錦鯉不知道還在不在---還有，那滿園的櫻桃能結果了---”

　　“丹，這些事等哥哥回來再說，我先問你---”

　　“哥哥不是回來了嗎？”軒轅丹打斷二哥的話，失聲吼道。

　　“如果不是這件事，你以為哥哥有空回來嗎？你真是不爭氣！”軒轅昭忍不住也怒了。說完覺得太過份，緩緩口氣道：“丹，哥哥不是故意的，原諒哥這一次。”

　　軒轅丹抬頭，看見這個早些年英雄一般存在的男子眉宇間多了幾份滄桑，那時久經沙場留下來的見證。雙眼血紅，臉色白的像紙一樣。忍不住點了點頭。

　　“為什麼？”

　　軒轅昭轉頭看着別處，漫天紅霞鋪陳在他布滿血絲的眼中，逐漸融合成一樣的紅色。

　　“因為，”桃花瓣簌簌飄落，打在二人肩上，彷彿落也落不盡一般，堆積起來。

　　“因為，我不想讓你們如願。”

　　話音落下，桃花飄落無聲，彷彿天旋地轉的靜默，半響，響亮的耳光聲響起。

　　“孽子！你大哥為了軒轅一族已經死在戰場上，你還不識好歹！軒轅家怎麼會生了你這樣的畜生！！”

　　軒轅丹不辯解，任憑父親的拳頭鞭子落在身上。

　　軒轅昭想起陳年往事，心裡一痛，終是不忍幼弟受罰，“父親，不要再打了。”軒轅昭上前拉住父親要落下的鞭子，看一眼遍體鱗傷卻咬緊了牙關不求饒的軒轅丹。皺眉。

　　“哼，畜生，打死他算了，我就當沒生過他這個兒子！”軒轅老爺憤憤地離開。軒轅昭小心地背起渾身是血的弟弟，送到房間里，剛要離開，軒轅丹猛地抓住軒轅昭的衣服，大喊：“不要走！---二哥---娘---我會很努力的，只要我們在一起---”手上力道大的驚人。

　　軒轅昭幾乎要忍不住淚水，但他還是忍住了，雙眼通紅的扳開軒轅丹的手指，走了出去。

　　他還有最後一仗要打，打完了那一場仗，他便是揚名立萬的護國大將軍，那麼軒轅一族就會成為將門之後，萬人敬仰。三年前，就是這樣，大哥軒轅輒戰死沙場，那個敵軍首領，他是認識的。然而他不知道，他的弟弟，軒轅丹也認識。

　　軒轅昭望着天空圓滿的明月，想起記憶中的大哥，一個溫和的兄長，會帶他去摸魚打鳥，還會幫他承擔錯誤，還會說“我只有你一個兄弟，如果我都不保護你了，還有誰會保護你呢？”，還會承諾說不會離開的大哥。彷彿還是很多年前，他還是小小的弟弟，而他還是小小的哥哥，那時候滿園桃花就像仙境一樣。那時候離血腥殺戮家族復興什麼的還很遙遠，他們簡單而快樂的活着，不用背負那麼沉重的責任。滿飲杯中酒，對月祭故人。

　　軒轅丹站在黑暗裡，他不知道許多年前他眼前的二哥也曾這樣佇立凝望過自己的兄長，唯一不同的是，他的二哥沒有像他一樣，笑得詭異而邪惡，他也不會知道，他的二哥淚流滿面，躲在房裡哭得泣不成聲。

　　半月後，軒轅昭帶領千軍萬馬與敵軍廝殺。直殺了三天三夜，雙方都精疲力竭。正在僵持間忽然聽聞有一隊人馬闖進營地，勢不可擋。軒轅昭再聽到的消息是，敵軍大敗，全軍覆沒。來不及歡呼，眼前的人就猝不及防地闖進視線里。身後跟着五百黑衣人。

　　為首的，是他日思夜想的弟弟——軒轅丹。

　　“哥哥，”軒轅丹擦乾淨劍上的血，踏過滿地的屍體，走到軒轅昭面前，問：“你希望是怎樣？是希望軒轅家名垂青史還是前赴後繼地，繼續像你我一樣為了保護，而不惜殺害？”

　　軒轅昭臉色慘白，顫抖着問：“你到底，做了什麼？”

　　軒轅丹：“我只是告訴丞相，你再也回不去了。”

　　軒轅昭捏緊了拳頭，欲要發作，只聽軒轅丹說：“哥哥也要像父親一樣，不惜性命地打我嗎 我知道哥哥很愛我，才會一直保護我，可是---我就是這麼自私的人，為了自己的榮耀和地位，可以六親不認，甚至是，弒父弒兄！”

　　軒轅昭睜大了雙眼，看着刺進自己身體里的劍，是他給他成年時的禮物。沒有想到這把劍，用來對付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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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丹趴在軒轅輒身邊，把玩着手中的寶劍，一副愛不釋手的得意樣子。

　　“哥哥送這麼名貴的劍給我，我都捨不得用呢！”

　　軒轅昭放下書，摸摸他的頭，和悅地說：“傻弟弟，劍是用來保護你的。不用的話才是可惜了。你要記住，用這把劍，去殺你該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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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軒轅昭看着嶄新的劍，終於落下淚來。

　　直到軒轅昭倒下去的那一刻，軒轅丹沒有掉一滴眼淚。

　　他走出帳篷，天空烏雲密布，閃電驚雷。瓢潑大雨噼里啪啦砸下來。砸得他眼睛通紅。

　　他舉起手中的劍，還有二哥的血液和溫度，他狂笑，刺進自己的身體。

　　“哥哥，這樣我們才能永遠無憂無慮地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