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上的騾子

　　黃石柱這晚等老父剛出門，就和媳婦偷偷溜進父親的房裡，兩人將屋裡幾乎翻了個底朝天，可是卻沒找到想要的東西。夫妻倆有點不信邪，可連床底都鑽了，別說存摺，連一塊現錢都沒看到，氣得兩人直罵老頭子。

　　兩口子正熱鬧着呢，門口出現了一個人，正是老頭子黃大山。他一看到兒子兩口子竟然將房間弄得一塌糊塗，氣得直瞪眼。

　　黃石柱見老父遇上了，也就把心橫上了，將身上沾着的灰塵一拍，說：“那我也就直說了吧，你和方寡婦相好，我們也不是不明理的人，所以也不像別人那樣去干擾你的事。但是，既然你決定到她家去一起生活，我們可不想去負擔另一個家庭。所以我們想將你手上的錢全拿了，因為這應該是我們家的。”

　　黃大山怒目一瞪：“你說我的錢是你掙的？”

　　黃石柱可不管這些，他嚷着說：“反正你在這個家裡，所掙的錢就應該屬於這個家的，你要到了別人家，就不能帶過去。”

　　黃大山在兒子剛幾歲的時候就死了妻子，他一人拉着黃石柱長大的，又幫兒子成了家。現在老了，有人撮合他和鎮上幾年前死了丈夫的方寡婦，兩人竟然真好上了，還打算結婚。黃石柱雖然不高興，特別是方寡婦家境並不好，女兒還在上學，花費自然要大，而父親竟然要到對方家去生活。父親現在在小鎮里自個兒守着一個小賣部，收入雖然不多，但也還能度日。想到父親以後就要成別人家的人了，小兩口覺得，父親一定有不少的錢，他們不希望這錢流到對方家去。他們多次對老父說了，但父親卻不理會他們，為此兩口子不惜進老父房裡來了個大掃蕩，卻仍一無所獲，估計老父一定收在他們無法找到的地方了。

　　看到兒子紅着眼，黃大山嘆息一聲，這才說：“看來你真的想讓我赤條條地出門了。”

　　黃石柱不服氣地說：“誰說讓你赤條條出門了，你那個小賣部不還是你的嗎？以後你的收入有女主人管了，哪還輪到我們？我們只是不想讓我們以前的家產流到別人家去。”

　　兩人爭論了一陣，黃大山只得說：“既然你做得這麼絕，我也只好跟你們斷絕錢財的來往了，反正你們已經成家立業。這樣吧，我成親那天，你也像人家一樣做騾子拉我一趟，我就將家裡的錢全給了你，我會一切再來的。”

　　這話一說出，黃石柱吃了一驚，沒想到老父竟然提出這樣的要求，怔得說不出話來。

　　鎮里這兩年結婚現場常常出現一些搞怪的現象，一些人為了增加喜慶的氣氛，往往想出一些惡搞的點子。年前有一對新人結婚時，新人竟然不坐小車，而是坐一輛拖車上，父母頭上戴了“行頭”扮成“騾子”拖着車子前行。這奇怪的婚禮雖然也有一些人質疑，但後來竟然也有一些疼愛兒女的父母樂呵呵地非要玩一回。

　　老父此言一出，黃石柱自然不肯，說只有父母扮騾子給兒女添喜慶的，哪有兒子扮騾子的。老父脾氣也來了，大罵道：“我好不容易把你養大，又成了家。你要我這樣出門，就得做一回騾子還我，這樣咱們就兩清了。”說罷也不顧兩人，自顧躺在床上。

　　黃石柱兩口子惱怒地出了屋，他真無奈了，要想不答應，可想到父親要將所藏的錢帶到對方家去，他是千萬不肯的。可要答應，讓自己在大喜的日子當騾子拉着車走過街，以後不讓人笑話才怪呢。幸好媳婦勸他說：“人家父親也不是當騾子拉過兒子嗎？那是愛極了的表現，就算你那天當一回騾子，人家也不過認為你真的愛老頭子，就算笑話也就幾天就過了。”

　　這話讓黃石柱也醒悟過來，對啊，當一回騾子又怎樣？還是錢要緊哩，只要能拿到錢，管它是騾子還是馬。

　　第二天他就答應了老父，願意去當騾子。

　　到了黃大山結婚這一天，幾家親戚都來了，雖然鬧得沒年輕人那樣隆重，但也還做得有模有樣的，到了最後，自然就是黃大山和方寡婦坐在拖車上。黃石柱被人們化了裝，還戴上了“行頭”，拖着兩人就往方家走，一路上鑼鼓不停地敲，倒也十分熱鬧。

　　黃石柱心裡不好受，看着跟在旁邊那些人歡笑的樣子，他只覺得有一股怒氣，可是卻沒法發出來。有人拿來一把雜草遞到他面前，那意思就是要他做騾吃草的樣子，黃石柱雖不情願，但還是咬牙用嘴去接，咬了幾下才吐出來，又有人不斷地遞草過來。

　　這時，又有人拿一根鞭子交到他媳婦手裡說：“你還得拿着鞭子去打他，那樣才像真騾子嘛！”媳婦拿着鞭子被眾人推到黃石柱面前。

　　媳婦拿着鞭子，看着黃石柱，卻不好意思下手，這時旁邊的人又喊了：“打！打！”她只看着黃石柱不敢動手。他見人們也喊得狠了，只得對着媳婦點點頭，媳婦一咬牙，閉着眼睛刷的一鞭下來。

　　這一下打得狠了，又沒個準頭，鞭子梢正刷在黃石柱的臉上。他疼得幾乎掉下了淚，不由狠狠瞪了媳婦一眼，媳婦被他這一瞪，嚇得不敢再動。

　　黃石柱這時不由有些後悔，他真恨不得丟掉頭上這“行頭”，可一想到父親手裡還拿着不少的錢，讓他不得不繼續走下去，心裡卻暗罵老頭，這老不死的這樣整人，以後非給他一點厲害才行。

　　正在他心裡直罵老父的時候，一句話飄進了他的耳里，卻是鎮里的一個老大爺，只聽他對幾個來跟着鬧的年輕人說：“石柱還真行啊，有孝心，看得出是真的愛他老爹啊，真不枉他爹做了一輩子的騾子，將他拉扯大了。”

　　這話讓黃石柱心中不由一怔，自己只不過做了一次騾子，而父親的前半生卻一直是做騾子啊。老父是因為年紀大了，覺得重活已經做不了，這才將省下來的錢做小買賣的。

　　從前黃大山是做背夫的，就是那種專門替人背物品上山的人，父親像騾子一樣背着東西翻山越嶺將他養大成人。他突然想起小時候有一次跟着父親上山，他空着手走都吃力得不行，父親背上卻是一百多斤物品，路上實在太渴了，父親為了省着水給他喝，自己只是順手摘下路邊的一些嫩葉含在嘴裡。

　　黃大山看著兒子臉上的神色越來越不好，不由一陣心疼。他是很愛兒子的，只不過被兒子逼狠了，想到兒子竟然一點也不為自己考慮，這才一怒叫他當一回騾子的。這時看到兒子被大家不斷戲弄，他不由感到難過，完全沒了喜慶的感覺。他突然叫住兒子說：“你就拉到這吧，剩下的路我們走着好了。”說罷黃大山就下了車。

　　黃石柱沒料到父親突然叫住車了，驚聲問：“為什麼不要我拉了？”

　　黃大山走到兒子身邊，對着他耳邊輕輕說：“我知道你感到委屈，我也是一時氣憤才叫你做騾子的，算了，這次是我不叫你做的，我答應你的錢，照樣還會給你的。”

　　黃石柱眼裡的淚流了出來，他突然拉着老父按回到拖車的座位上，大聲說：“你就當我這幾天沒說過話，爸爸，你原諒兒子吧。現在我是真的為您而高興，我一定當騾子好好拉您一回。”說罷，他套上繩子拉着老父兩口子就走。

　　想到前幾天總找老爹要錢的事，黃石柱只覺得一陣內疚。現在覺得給老父當騾子，他真的好開心，他知道，就算一輩子這樣當騾子拉着老父，也還不了他的一片恩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