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玲的心事

　　玲玲是個鄉下女孩子。女孩子長大后都會有心事的。玲玲現在就有了心事。玲玲小的時候臉很黑，個頭兒也一直比同齡的女孩子小。沒想到女大十八變，玲玲越長越好看，現在，玲玲已長成妙齡少女。玲玲的母親癱在床上多年，看着女兒水靈靈地長大，這是讓母親感到最快樂的事情。玲玲一直是快快樂樂地去田裡伺弄莊稼。順帶着給羊割把草，為母親去山上采點治關節的草藥。家境雖說清貧，但女兒脆生生的笑聲銀鈴樣響在這個農家小院，女兒唱歌的時候，村裡的小夥子以為是百靈鳥飛過來了。就像晴朗的天空偶爾會有烏雲翻滾，快樂的女兒也有悒悒不樂的時候。那天，玲玲把飯菜端到母親床前時，母親發現玲玲不像以前喜眉笑眼的。欄里的羊可能是餓壞了，咩咩叫個不停，玲玲也不去給羊添草。玲玲是想問母親一件事情的。這件事情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想問了。可是每當她剛扯到想問的話題時，母親都找一些話給擋回去了。那天，玲玲下決心要問母親。母親問玲玲：“看你一臉愁雲彩，是有什麼心事了吧？”

　　玲玲說：“我就是想知道，我父親當年為什麼要一氣之下離開你，你究竟做過什麼對不住父親的事情？”

　　母親有些惶恐。母親的樣子像是有什麼難言之隱。母親沒對玲玲說做過什麼，也沒說沒做過什麼。玲玲知道母親還是不想說，玲玲就不再問什麼。母親也不再說什麼。母女倆就這麼沉默着，都不再說一句話。隔一天，玲玲為母親換洗床上的單子。單子上的氣味很嗆鼻子。母親早就大小便失禁。一天要換好幾次才行。屋子裡的氣味很難聞，夏天還好，到了冬天，不能開窗子，屋裡更是沒法待。有時母親怕累壞了玲玲，就不敢喝水，不敢吃太多的東西。可這更要命，吃不上飯，營養跟不上，母親三天兩頭感冒發燒，發起燒來就要輸液，那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折騰到最後，玲玲還是每次都要勸母親多吃點東西。以前玲玲伺候母親，從沒嫌煩過。可最近，她總是拉着臉過來給母親換洗床上的單子。等換洗完，玲玲忽然問母親：“你以前到底做過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如果你沒惹惱了父親，他怎麼會一怒之下就丟下你走了呢？我聽別人說，你們當年成親后，父親很疼你的。我是你的女兒，你都不敢對我講你當年做過的事情，看來一定是做過什麼不光彩的事情吧？”

　　母親閉上眼睛，面色如土，青色的嘴唇翕動着，但還是什麼也沒說。玲玲早就聽姥姥說起過，當年，是母親為一件事情惹惱了父親，父親才離她而去的。玲玲也問過姥姥，母親是為一件什麼事情惹惱了父親呢？可姥姥也是死活不說那件事情。玲玲心想，母親一定是做過什麼不好的事情，這一點在她看來已經毋庸置疑了。不管母親以前做過什麼，那都是她自作自受也就罷了，可還要誤了我這個做女兒的青春，連母親當年的丈夫都不要母親了，如今卻讓我一個做女兒的被這麼一個癱子拖着，老天也太不公平了。玲玲的心事越來越重，她一直在猶豫，自己心裡已有了一個想法，但就是下不了決心。玲玲到底還是年輕，沉不住氣，有些事不弄清楚，會憋壞的。那天，玲玲想來想去，最後還是忍不住，對母親說：“我想去姥姥家走一趟。”

　　母親說：“那就去看看你姥姥吧。你小的時候，她沒少給你洗尿布，她一定也挺想念你了。”

　　玲玲走在去姥姥家的路上。是條泥土路，路兩旁是樹，枝丫在上空相接。樹的兩旁是一些正在開放的花兒。有紅有紫有粉有黃，花瓣上的露水珠在陽光下一閃一閃，像無數粒色彩斑斕的寶石在那裡開會。玲玲的心裡也有一些東西，滿滿的，那些東西也在開會。到了姥姥家，玲玲看到姥姥家的院落里有幾根葡萄藤開着花，散發出一種淡淡的甜味。姥姥看玲玲心事重重的樣子，就讓玲玲把心事說出來。玲玲對姥姥說，有一個小夥子很喜歡她，家裡也很有錢，他想帶她一起走出大山，去過城裡人的日子。但不准她帶上母親。她既不忍心扔下母親一人在家，又不忍心和那個小夥子分手。所以她很想知道當年父親為什麼拋棄母親。姥姥問玲玲：“看樣子，你是不是也想扔下你母親遠走高飛？”

　　玲玲不說話。玲玲的心思都擺在臉上。姥姥搭眼一看就知道。姥姥嘆了口氣，問玲玲：“這些年你難道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玲玲說：“我問過好多次了，可母親從沒和我說起過。”

　　姥姥陷入沉思。往事的回憶紛至沓來。姥姥說你很小的時候，你母親領着你到山裡拾柴。去的時候，你的臉上還淌着眼淚。你父親不喜歡你，動不動就跟你吹鬍子瞪眼，有時還動拳頭。那天你父親又和你瞪眼，你母親只好領你出去拾柴。走進山裡，你看上了開在山崖上的一朵花，母親二話沒說，就爬上那塊山崖上的大岩石，結果，就在快要摘到那朵花的時候，你母親也從那塊大岩石上掉下來。你母親那時有孕在身，當場就摔掉了肚子里的孩子。你父親知道后破口大罵，也不好好給你母親治傷，結果你母親的腰就廢了。癱在床上沒多久，你父親就不要你母親了。你父親臨走的時候，對你母親說，你守着你的寶貝女兒過一輩子吧！

　　玲玲略帶詫異地問：“父親為什麼要這麼絕情？難道我就不是他的寶貝女兒嗎？”

　　姥姥說：“你父親打過你母親很多次了，想讓你母親把你扔到大山裡去。你母親被打得身上青一塊紫一塊，但就是不同意把你扔掉。”

　　玲玲問：“父親為什麼要扔我？”

　　姥姥說：“你本來就是母親去山裡割草時，在山溝里的一條小河邊上把你撿回來的。你母親怕你知道當年的身世，會因為自己是個被親生父母拋棄的孩子而不快樂，所以一直不讓說……”

　　姥姥說不下去，把玲玲一個人扔在院落里的葡萄藤下，就走出了院落。一步一步，寂然無聲，步步踏在玲玲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