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會在子時

　　高書楓是一家電腦公司的維修員。這天，他又到一個客戶家裡去做程序，等一切都收拾利落，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了。他蹬上那輛破自行車，往宿舍里趕。

　　路過西霞街時，他忽然聽到有人叫他。他應了一聲，回頭去看，但清冷的街道上空無一人。他以為是自己幻聽了，上車又要走，卻分明聽到又有人叫他：“高書楓。”他又回頭看去，卻見一個姑娘的身影一閃，進了旁邊的小衚衕。他迷惑地站在那裡，卻見姑娘又探出半個身子，沖他一笑，柔柔地叫着：“高書楓。”

　　高書楓推着車子湊過去，卻見那個姑娘閃身走進了一間燈火通明的屋子裡，他也跟進去。只有一個老太太正在翻看一本厚厚的登記簿。高書楓四下里一看，這間屋子只有一個門，卻不知那位姑娘躲到哪裡去了。那老太太卻從登記簿上抬起頭，笑眯眯地說道：“來，登個記吧。”

　　高書楓細一打量，這才發現這是一間婚姻介紹所。老太太笑眯眯地問他，想找個什麼樣的女朋友啊。高書楓不假思索，一一道來。老太太忽然一愣，然後說道：“怎麼那麼巧啊？今天下午來了一個姑娘，跟你說的條件一模一樣。你那條件，也跟她要求的一模一樣。”說著，她就拿過一本女徵婚人的登記簿，打開來給高書楓看。

　　高書楓一看到姑娘的照片，那對眼珠兒就定住了。這個姑娘長得娉婷可愛，特別是她那雙含着淡淡哀怨的眼睛，一下子就觸動了高書楓那根神經。他忙問老太太：“這個姑娘在哪兒？”老太太說：“我給她打個電話，給你們約個日子吧。”說著，老太太就給姑娘打了電話。姑娘說她就在西霞街邊的紅宇咖啡廳，讓高書楓這就去找他。

　　高書楓出了小衚衕，來到西霞街上，老遠就看到紅宇咖啡廳的霓虹燈標牌了。他騎上自行車，一通猛蹬，卻仍是沒到，抬頭一看，但見那標牌仍在遠處。他只得埋下頭來，再猛蹬了一通自行車，卻仍是沒到，不禁心裡迷惑，停下車子，抬頭望着遠處那閃爍不定的霓虹燈，驚詫不已。西霞街本是城裡最熱鬧的一條街，終日熱鬧非凡，今天怎麼如此凄清，竟連一個人影也不見呢？何況那條街也不是很長，騎着車子從一頭走到另一頭，也就七八分鐘，而自己已經騎了半個多小時了，竟還沒到紅宇咖啡廳？他覺得今天的街道有些詭秘，不敢再往前騎，掉轉車頭，往回騎去。

　　“高書楓。”

　　他聽到有人叫他，忙抬頭看去，卻見紅宇咖啡廳就在眼前，一個身姿綽約長發飄飄的姑娘正站在咖啡廳前，沖他招手。他一眼就認出她正是照片上的那位姑娘。他跟着姑娘進了咖啡廳。

　　咖啡廳里也是空無一人，甚至連服務員都沒有。姑娘輕聲問道：“你會愛上我嗎？”高書楓忙說：“從我看到你的照片的那一眼開始，我就愛上你了。”姑娘幽幽地看着他：“你會為我生為我死嗎？”高書楓一把抓住姑娘的小手，點點頭說道：“當然會。”

　　姑娘笑了，扭頭沖後面說道：“我找到一個願意替我死的人了。”

　　姑娘的話聲剛落，卻見幾個凶神惡煞般的漢子衝過來，把高書楓和姑娘圍在中間。帶頭的一個舉起一把寒光閃閃的匕首，伸出舌頭舔着刀刃，一臉猙獰地笑着問道：“你願意替她死嗎？”高書楓早嚇得骨頭都軟了，連忙搖搖頭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姑娘一聽就急了：“你剛還說願意替我死呢，怎麼這麼快就變卦啦？”高書楓忙說：“那是說著玩兒的，不算數。”姑娘狠狠地瞪着他，一時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幾個凶神惡煞又轉向了她：“人家不願意替你死，你說怎麼辦吧？”姑娘指着高書楓嚷道：“他剛才親口說的願意替我死，你們都聽到了。咱們有規矩啊，不管用什麼手段，只要對方說出願意替我死，就算數的。”那幾個凶神惡煞點點頭，又轉向了高書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說吧，你想怎麼死？”那幾個凶漢子冷冷地笑着，一齊向他圍過來。

　　高書楓一急之下，一頭鑽進了桌子下面。地板忽然裂開了一個黑黝黝的大洞，高書楓哪裡還管洞里有什麼，急鑽而入。只聽“嘭”的一聲，他一頭栽到了地上，忙着爬起身來一看，卻見自己已經摔到了紅宇咖啡廳的外面。那群人正從咖啡廳里追出來，高舉着匕首就要砍他。

　　他跨上自行車，一通猛蹬，直到把那些人甩得遠遠的了，這才放慢了速度，卻聽背後一聲輕輕地嘆息：“唉——”這一聲嘆息很輕很輕，但卻分明是從他的後背上傳來的，不禁給嚇得毛骨悚然，扭頭一看，卻見姑娘坐在他的車後面，兩隻胳膊還環抱着他的腰呢。他打了個冷戰，忙着停下了車子，顫聲問道：“你怎麼……”

　　姑娘狠狠地瞪着他：“你說過要替我死的，怎麼說話不算數了？”

　　高書楓囁嚅着說：“我只是說說的，哪想到你當真要我死了。”

　　姑娘幽幽地嘆口氣道：“你說替我死，那是不算數的，你說愛我，也是不算數的。在你們男人的眼裡，原來愛竟這麼隨口就能說說，又是那麼的一文不值。”

　　高書楓本想辯白兩句，但他又實在沒有底氣，竟是說不出口，臊得滿臉通紅，低着頭不敢看她。那姑娘輕輕躍下車來，輕飄飄地遠去了。高書楓忙着追上去，卻見姑娘邊走邊抹着眼淚。

　　高書楓忙着問她，為什麼要哭啊？姑娘斜着眼睛看看他，抹了抹眼淚，斷斷續續地說道：“你太讓我失望了。我來找你，原本是要找我心目中的英雄，但沒想到，我找到的竟是一隻狗熊。”高書楓一愣：“你為什麼要來找我？”

　　姑娘說：“是你的故事感動了我。”

　　高書楓沒想到，姑娘竟知道他的故事，還講得繪聲繪色。那是三年前，高書楓和他的女朋友蘭心惠一同到國外留學。那天晚上，他從一家餐館打工回來，忽然發現整棟宿舍大樓都着火了，學生們都在往外沖。他大聲喊着蘭心惠的名字，但卻沒人應答。他逆着人流衝進大樓，直衝進火海里。他從一樓直衝到五樓，終於找到了被困在宿舍里的心惠。他想救心惠出去，但他們已經被火海包圍了。他急中生智把宿舍里的床單和衣服系成了一根繩子，把心惠放到地上，安全脫險，而他卻在往樓下跳的時候摔斷了腿。死裡逃生的他們山盟海誓，生生死死都要在一起。但心惠卻得了心臟病，不久之後病故了。高書楓傷心欲絕，從此後再也沒談過戀愛，過着形單影隻的日子。

　　姑娘看着他說：“你為了她捨棄生死，卻不肯為了我捨棄生死，那就是不愛我了。”

　　高書楓搖搖頭說：“情境不一樣，不能比的。她是在火海中，我不救她她就有可能被大火燒死。而剛才的情景，我沒替你死，你不還是跑出來了？”

　　一個女人“哧”地一聲笑出聲來。高書楓愕然地回頭去看，哪裡又有半個人影。姑娘卻毫不理會，追問他道：“那要是遇到相同的情境，你也肯捨命救我嗎？”高書楓點點頭道：“當然。”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見一輛大卡車猛衝過來，直朝兩個人撞來。

　　高書楓已經來不及多想，使出平生的力氣伸手一推姑娘，把姑娘推出老遠，那大卡車卻已到了他面前，“嘭”的一聲，把他撞飛出去。他凌空而起的瞬間，卻瞥見心惠猛撲過來，伸手接住了他，扭頭怒罵著：“死小瀅，看我不扒了你的皮！”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高書楓才慢慢地睜開了眼睛。他這時正躺在醫院裡，身邊圍着許多醫生和護士。一位老大夫看他醒過來了，湊過來問他：“你感覺感覺，看哪裡不舒服？”

　　高書楓活動了活動胳膊腿，他跳下床來，一點事沒有。他依稀記得自己是被一輛大卡車撞了，忙問老大夫，那位姑娘沒事吧。老大夫告訴他，昨天夜裡，他們接到一位司機的電話，說在高速公路上出了一起交通事故。他們趕到現場以後發現，被撞的高書楓只是暈了過去，卻是毫髮不損，而撞他的大卡車翻倒了不說，司機也給摔得血肉模糊，一條腿都斷了。他們給高書楓進行了全面的檢查，一點問題都沒有。

　　高書楓想着昨天夜裡的詭秘遭遇，還如在夢中。

　　老大夫拍拍高書楓的肩膀說：“小夥子，往後不要到高速公路上去騎車啦。你看，這多危險呀。”

　　高書楓點點頭。這時，他的手機響了。原來是主任找他呢。主任要安排活兒，沒見到他，問他現在在什麼位置，好給他就近安排一個。高書楓也不知道這是哪個醫院，就問老大夫。老大夫說：“這裡是石家莊新城區骨科醫院。”高書楓一聽石家莊這幾個字，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一屁股坐到地上。一夜之間，他竟騎着自行車跑了五六百公里？

　　高書楓回到北京后，因為曠工被公司辭退了。他沒對任何人說起那天夜裡的遭遇，收拾了自己的物品，離開了公司。他到另一家公司去應聘，被聘為技術支持。他來到技術部，輕輕一敲門，只聽裡面傳出一個柔柔的女聲：“請進——”

　　他推開門，卻不覺錯愕地大睜着眼睛。只見那個姑娘正笑吟吟地向他走過來，伸出手來握着他的手，調皮地嬌笑着說：“我叫康小瀅。咱們可是老朋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