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
手機：M版 分類：故事新編 編輯：得得9
那一年冬天，天特別冷。黃昏時，省城蘭州的天空飄起了雪花，瀰漫了整座城，覆蓋了整條街。人們為了躲避寒冷，早早地關了店鋪，回家享受溫暖去了。
我工作的單位接了一筆大生意，需要好多紙張做企劃文案。領導下了加班的指示，卻發現所用紙張已告馨，只好吩咐我上街採購。找到單位定點的那家商鋪，發現門戶緊閉早已是人去樓空了。打電話過去，老闆找了許多借口推脫。估計是怕冷不敢出來了，失望之餘，我只好再找下一家。記得這條街叫科技一條街，商鋪大多是賣電腦、辦公設備的。配套賣文印紙的店鋪也有好幾家。從東頭尋到西頭，幾乎和前面那幾家一樣都吃了閉門羹。趕上這種惱人的天氣，嗨....我正要離去時，最後一家鋪面的門突然開了，閃出一個人影來。朦朦朧朧看過去，這不是賣文印紙的，而且門眉上也沒有懸挂店鋪的表記，不知是做什麼的，我轉身就走。
“先生，你在找什麼”？
身後傳來一個柔美的女聲，我頭也沒回甩過去一句話；
“ 我在找文印紙，你又沒有 ”。
“誰說我沒有”？
腳步聲響，踏雪而來。一個攜着寒氣和雪浪的人飄然間已經穩穩地站在我面前，我抬起頭，眼前是一個靚麗的女孩，她挺拔的身軀，圓圓的大眼睛閃亮有神，一身米色的防寒服溫暖的裹住她，十分得體塑形。氣度不凡的一張笑臉正注視着我。
“你是賣紙的”？
我懷疑的指了指她出來的那個店面。
“你跟我來 ……”
女孩不由分說拽着我的衣服就走，像一陣風我隨她飄進了門 。屋裡亮着燈，光線明亮，一切都呈現在眼前。我發現這是一家尚未開業的店。店面裝飾已經做完了。牆壁泛着熒光，南面靠牆處放着一排貨架，油漆是新的，一股刺鼻的氣味直往我鼻孔里鑽。東邊堆放着許多大大小小的紙箱，很零亂。看樣子是尚未組裝的電腦以及零部件。進門右手的牆角碼着十幾個新新的箱子，包裝完好。我仔細看了看，確實是文印紙，而且商標是“紅顏”，就是單位平時用的那種牌子。
“你是賣電腦的還是賣紙的”？
我提出了疑問，女孩沒有理會我，反而質問起了我；
“你說吧，這種紙是不是你需要的”
我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你要多少，能不能全部拿走”？
女孩眼中放着光，似有幾許奢求。女孩說話的聲音柔柔的，裡面有一種盈盈的期待。我被這種氣氛感染了，想想和領導交待的數量相差不多，多幾箱也無所謂，而且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我幾乎不加思索就脫口而出；
“這些我全要了……”
女孩興奮的跳了起來。
“那就太感謝你了，你可幫了我的大忙了……不過我要說明一下，這幾件貨不是我的，是隔壁趙老闆寄放在我這裡的，價格我不知道，你平時出多少價就給我多少，也可稍微便易一點。看大哥也是實誠人，一定不會騙我的。”
“怎麼會呢，我們單位急着趕一批活，已經斷炊了。今天是非要帶走它。我們單位原來在這條街有一個約定的商店，不巧的是今天關門了。下雪天，要不是遇見你，我可能要空手回去了，真不知道怎麼向領導交差呢。要說感謝，我要謝你才對。這樣吧，原來的價是一箱120元，我現在給你一箱再加2元，如何？
“太好了，成交。我太幸運了，這個店未開張就賺錢了，這真是一個良好的開端”。
女孩再一次歡呼起來,我叫了麵包車，裝好貨，付款后女孩告訴我，發票要等到明天從趙老闆那裡開，麻煩你還得跑一趟，或者你留個電話，我開好后給你送過去，我給她留了單位的地址和聯繫方式就匆匆離去了。
因索事纏身，不知不覺就把索要發票的事忘記了。一個星期後，直到領導過問此事，我才猛然想起來。急忙放下手裡的活去找那個女孩。可是門臉低垂，人也不知跑那去了。門眉上已經掛起一塊匾，上面手書幾個遒勁有力的大字；“知己電腦銷售部”，下面還有一行小字，聯繫人……，電話……我才知道那個女孩叫李娜。顯然鋪面剛開業不久，尋着電話打過去卻是關機。一連幾天都是如此。我有點着急了，推開賣紙張那家的玻璃門就進去了，一個清瘦、持一口陝西口語的男人迎上前來，客氣的問；
“老闆，你要些啥么”？
“ 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我向你打聽一個人，你隔壁剛開業的那個商鋪，那個女孩……不，應該是老闆，她到那去了”？
“她是個騙子，聽說卷了幾萬塊錢跑了。把我的幾十箱貨款也捲走了，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還是個大學生呢……”
陝西人滿臉的喜氣剎那間變成了怒色，語氣中明顯的夾雜着怨恨。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
“你問我我問誰去”？
陝西人有點不耐煩了，我遞過去一支煙，他接着。我給他點上，他吸了一口，吐出一個煙圈，然後盯着我的臉說；
“你也被她騙了”？我點一下頭。
“嗨，好多人呢。掛匾的那天下午就不見了。要不是上門催債的人說起，我都不知道呢。有一個老闆說，她拿了三萬多元的貨，讓人家第二天來拿錢。結果，她學劉謙玩了把魔術，把自己變得人影全無。現在的人哪都像趙本山小品中的大忽悠，美女也忽悠人，而且讓人防不勝防。”
我回憶起那個飄雪的日子，和女孩見面的情景，極力尋找一絲一毫的可疑之處，但思考了半天卻怎麼也不能把欺騙這兩個字和那張可人的笑臉拉扯在一起，她一定是遭遇了什麼麻煩或者是災難。 一個多月很快過去了，那美女，不，我現在也迷茫了，應該叫她騙子了，像是人間蒸發一般從此杳無音信。那張甜美的臉在我無數次的鄙視下漸漸淡出我的記億。
舂節之前，我到西安出了一趟差，辦完事回去時，在火車站意外的碰上了她。我感慨這個世界很大但又很小。在候車室等車的時候，一個影子從我眼前閃了一下，還是那挺拔的個子，還是那件米色的衣服。她跟在放行的人群中似隱似現，我奮力追尋，看着那個像她背影的人上了車。我終於在硬座車箱的一個角落裡找到了她，確確實實是她。衣着打扮還是從前的模樣，絲毫沒有改變，不同的是她的右臂上戴了一塊挽紗。她斜靠在窗邊，雙目望着外面，雙手緊緊的抱着一個黒色的旅行包一動不動。現在在她臉頰上再也找不到第一次遇見她時那種非凡的氣質，蒼白的臉上泛着悲傷的光芒，暗淡的雙眸多了幾許哀愁，眼角處隱約可見殘留的淚痕，神態木訥，十分莊嚴凝重。
“你還認識我嗎”？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當她的目光全部集中到我身上時，她渾身哆嗦了一下。
“大哥，怎麼是你”？
我見車上人多，就對她說，
“你跟我來……”
我按捺住情緒，她卻沒有絲毫的猶豫，立起身來抱着那個包跟着我來到卧鋪車廂。
“坐吧…… ”
我指了指下鋪，她順從地坐下來，只是護着包的雙手並沒有鬆開，似乎抱的更緊了。
“說說吧，你到底怎麼回事？你不給開發票，害的我搭進去幾百塊錢”。
她沒有回答，只是把頭低下去，接者她的雙肩在抽搐。
“你還有理了，你騙了那麼多人的錢……”
哇的一聲，只見她兩眼的淚水奪眶而出，像是受了多大的冤枉和委屈。車廂里的人聽到哭聲圍朧過來問；
“ 她怎麼了”？
“沒事沒事，大家回去吧”。
我坐到她對面，給她遞過去一張紙。許久她終於停止哭泣，用那張紙試去淚滴。抬起頭望了我一眼，勉強笑了一下但沒有說話。只是把懷中的包小心的放到她的雙腿上拉開拉鏈，裡面有個盒子一樣的東西，裹了一層黃布。解開后露出一個黑色的精緻的骨灰盒，我驚呆了。
“這是我母親……”
說出這句話時，她的眼淚又忍不住流下來，接下來，我聽到了一個讓人落淚的故事。
她，來自一個單親家庭，出生地在陝西西安。八歲時，父親因吸毒進了監獄，母親和父親離了婚。父親出獄后舊習未改，時常找上門來糾纏母親，母親只好放棄工作，逃離原來的城市，帶着她來到西北的一座名城投親靠友。但是親友多年未聯繫，早已遷往它處。無奈之下，母親想起她的父親有一個戰友就住在這座城市，最後想方設法找到了他……在這個好心人的幫助下，她們租了一間房暫時安頓下來，總算是有個棲息之地。母親四處找工作，當過保姆，干過苦力，在她上初中時，母親用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錢開了一個批發部，生活才逐漸有了起色。母親把後半生的希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為了讓她好好學習，她盡一切努力做好生意，再也沒有動過結婚的念頭，也許是第一次婚姻讓她太絕望、太傷感。從小經歷太多變故的李娜有別於其它家庭的孩子，過早的成熟起來。從初中到高中，她在學校都是好學生，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可以說在學習上，幾乎就沒有讓母親過多的操過心。四年前考進蘭州大學的那一年，母親積勞成疾病倒了。但她對女兒隱瞞了實情，自己一個人拖着疲憊不堪，千瘡百孔的身體頑強的支撐着。她用母愛把女兒澆灌成一棵大樹，自己卻“舂蠶到死絲方盡，蠟燭成炬淚始干”。
大學畢業后，她應聘到一家民營企業，幹了不長時間她嫌工資單薄就遞了辭職信，決定自己創業，改變家庭的命運，讓母親過上幸福的生活。就在她費盡周折選好店址準備好一切，決心大幹一番時，也就是遇見我的第二天，她接了一個電話嚇呆了。電話是從嘉峪關打來的，一個好心的鄰居向她說出了實情，她才知道母親已經癌症晚期住進了醫院。情急之下她別無選擇，只好把準備開業的貨物變賣后湊了三萬塊錢，急急忙忙趕往家中。為了盡一切努力挽救母親的生命，她聽從老家親友的建議，把母親轉到西安的一家大醫院日夜陪護，希望出現奇迹。那些天她就像換個人，面容憔悴，常常以淚洗面。暗自責備自己粗心大意，沒有及時發現母親的病情，耽擱至今日，已經養成了大患。
精心陪護了三十多天，母親還是離她而去了。料理完母親的喪事，她準備回蘭州。當初走的匆忙，許多事處理的太草率。現在回過神來想想，覺得對不起很多人。好在還沒有鑄成大錯，過失尚能彌補。不管人們怎麼評價她，甚至罵她，恨她，她都能承受，她要好好經營那個店鋪，還清所欠的一切……
我的淚眼婆娑，一個弱小的女孩在大廈將傾，大難臨頭時所做的選擇，無論好與壞，成與敗在我看來都不能簡單地用一個標準去評判它。如果說慌言有善意的謊言， 那麼這個弱女子在無奈狀態下選擇了欺騙，那麼這樣的欺騙，也是一種善意的欺騙，雖然說這樣的想法是違背道德違背法律。況且她的欺騙完全是用在母親身上，是為了治病挽救生命，是為了盡一份孝心，而且還遠非出之她內心的本意。
“我能幫你”嗎？
我把一張信用卡放到她手裡，她沒有拒絕。
“我會還你的……”
我又從她的臉上看到了那種可人的甜美，或許她感受到了人間的真誠。其實這樣的真誠是從她身上而來，是她感動了我。
後來的某一天，我陪她去了商業街。周圍的人聞迅后圍過來紛紛指責她，只見她砰然跪倒在地……我攔住了憤怒的人群，把她的經歷，把她的故事講給人們聽。人群開始平靜下來，激情在涌動，感動在燃燒。陝西老闆擠到她下跪的地方，奮力把她攙扶起來。
“你這個女娃，家裡出了這麼大的事，你言語一聲，我們街房四鄰都可以幫你么？不要了，我那些貨款都不要了，你還有什麼困難儘管講……”
“大家都拿點錢，幫幫這個可憐的孩子吧”！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群剎那間沸騰了。
她，那個女孩，不，那美女早已淚流滿面。
愛心在喧囂，愛心在綻放，愛心匯聚成一股溫暖的空氣，飄逸在冬天的天空中。這個城市第一次讓我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冬天的暖意。
2014年8月22日於武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