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王美麗

　　作者：北極不太冷

　　有句話說，沒有金錢和美貌的人就沒有青春。這樣說來，我倒真的不敢再提青春這個詞了，但是我的確想起了從前的一點往事，不吐不快。90年代，在那恰同學少年的歲月里，金錢就不說了，我和同學們都貧困的很統一。說起美貌，記憶里也模糊地沒有形象，畢竟生長在那個年代的我們當時對於審美這個詞很陌生，至少我是這樣。

　　但是我相信所有同學都記得一個人，她叫王美麗。這個名字實在只是給她起名字之人的美好祝願而已，我的青春是狗血的，而我看來，她的青春還要加個更字。首先，王美麗的兩隻眼睛分的很開，中間約有一個半多眼睛的距離，戴上眼鏡，不知道她眼中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反正大家看到的是她的兩眼不在鏡片正中，而是微微斜靠在鏡框的外側。眼鏡的鼻托是懸空的，因為它夠不着，或者說是找不到主人的鼻樑，只好那麼無依無靠的懸着。我曾經很不友善地私下評價她，天生就是一個看事物一分為二的人，估計她對眼的時候兩半的世界都不能拼接在一起。現在想來非常後悔，自己當初怎麼那樣。其實王美麗的身材不是很胖，只是受了相貌的影響，在人們的意識里被悄悄放大了數倍。重申一下，那時候的我們不懂審美。現在想來，她真的只是微胖，確切的說是凹凸有致。或許是因為營養不好，同學們的情商都發育較晚，或許是因為課外書少，知識匱乏，可憐的我們就那麼簡單的用膘肥體壯來理解性感。

　　着重要說的是，入學開始時候的王美麗原本是個學渣。無論她怎樣刻苦，成績一直爛的相當穩定。並且，各科成績爛到不分伯仲，單科也好，總分也罷，她的名次都是倒數。還記得有一次上物理課講高壓線，老師說人體是導體，在碰到火線和零線時，把兩根電線連在一起，形成短路，人體上就有大電流流過，這就是人觸電身亡的原因。而小鳥身體較小，它只接觸了一根電線，它的身體和所站在的那根電線是並聯也可以認為導線把小鳥短路了，身體上沒有電流通過，所以它們不會觸電。此時美麗同學舉手問了一個讓我終生難忘的問題：“老師，那小鳥為什麼不一隻腳站在零線上，一隻腳站在火線上？”教室里已發出很多按捺的笑聲。老師的臉瞬間陰了天，白了她一眼，聲音也一下提高了：“因為它不知道，除非你告訴它！”頓時課堂全場笑翻。每次期末考試后，王美麗不用看也知道老師的評語一定是那幾句：該生尊敬師長，團結同學，熱愛勞動，樂於助人，望繼續努力，提高各科成績！

　　這一切都讓美麗同學感到很自卑，以至於貌似錯過了一段純潔美好或許可持續發展的友情。喬小飛是個長相，學習都很普通的男孩。原諒我再一次摻雜主觀的標準來點名外貌和學習，因為那個時代的我們對金錢，對家境，對老爹，對一切現實條件均沒有比較的意識，只比學習成績。至於說長相，我需要用我後來產生的審美觀去彌補一下曾經審美的空白，也是為了說明那時同學們的純真和樸實，不以貌取人真的不是說說而已。90年代社會上大概還沒有課外輔導班，至少我們那裡沒有。為了讓成績差的同學儘快提高，除了老師用課外時間給他們開小灶以外，還組織好生和差生一幫一，說這樣不但有助於提高學習，還有助於增進同學間友誼。在此，要給那個時代真正履行其傳道授業解惑這一工作本分的老師們點18個贊！這也是如今當我看到一些教育界醜聞時會懷念我的老師的原因，並且堅信一定有還配得上人類靈魂工程師這個美譽的教育工作者。也似乎就是這樣一個學習互助的活動，拉近了很多同學的距離，甚至騷動了一些蠢蠢欲動的心靈。喬小飛和老師說雖然他的成績也不是特別優秀，但是他家和王美麗家離的近，可以幫她輔導家庭作業。他說完這句話，老師讚許，全班驚詫。從此，常常看到他們一同學習的場景，圖書館，自習課，放學回家的路上。。一次課間休息，一男生在黑板上畫了一幅畫：一男孩一女孩手裡共捧一本書，女孩的臉被畫的極其誇張，眼睛畫到近乎臉的兩側，嘴巴尖尖的，配上高高紮起的馬尾辮，裙子是片片羽毛，明明就是一隻家禽！旁邊還配上文字：飛常美麗。惹得課間留在教室里的幾個學生一片鬨笑。這時從外面走進教室的喬小飛一眼望見黑板上的畫，當即在教室里發了飆，衝到那個畫畫的男生身上，與之扭打成一團，我覺得喬小飛好像被什麼邪惡的東西附了體，平日的儒雅之氣此時都湮滅在兇悍的眼神和憤怒的拳腳之中，戰鬥的結果是那個男生乖乖把黑板擦了乾淨。上課鈴聲響過之後，王美麗才走進教室。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過她，那個暖暖的課間，一個從不打架的少年用自己不算強壯的身軀保護了她的尊嚴。

　　一幫一的活動一直持續到初三的最後一個學期，學習小組的效果各異，有的組成績依然懸殊的相隔萬里，有的組還把成績較好的往下拖了拖，最理想的莫過於共同進步，班主任當時用了比翼雙飛這個很不恰當的詞來形容這種共同提高的小組，而喬小飛和王美麗就是這種組合。一轉眼，從初二上半學期，也就是喬小飛毛遂自薦當王美麗的課外輔導員開始，他真的就這麼堅持到了畢業，而王美麗同學也真的很爭氣，年級排名從倒數迅速上浮至中等偏上，和喬小飛的名次相差不遠。中考之後，他倆分別考入兩所次重點高中，再以後的故事，就不知道了，傳說相安無事。此後的多年，很少聽到關於王美麗的消息。至於喬小飛，每當想起他的堅持和倔強，仍然為之感動和讚賞，並且堅信這種以行踐諾的精神普遍存在於80後人們純真的年代，像辣椒的味道，熱烈而持久地涌動在人們的身體和記憶里，濃烈到想要流淚，卻不可言說。

　　2012年的春節，我接到了一個陌生號碼的短信：xxx，初五同學聚會，中午XX酒店203，到時一定來啊！我回復問是誰，對方沒有回應。打過去，未接。然後我查了一下手機號歸屬是廣州，這又能說明什麼呢。。我對自己習慣性的沒有價值的行為感到可笑。不會只是一個玩笑吧。初五那天中午11點左右，我如約來到xx酒店2樓，看着往來的服務人員端着各色的食物穿行在走廊里進入各個房間，我卻感到非常忐忑，不知推開房間的門眼前會是怎樣的情形，我該說點什麼做點什麼，要不要先借一身服務員的衣服進去轉一圈？！不知何時開始自己感覺患上了社交恐懼症，對於未知的環境感到無所適從。亦或是時空把人們拉扯的太過久遠，以致於不敢相見。

　　推開203的門，大圓桌周圍已坐滿了人,大家微笑着向我招手，問好，一張張面孔從記憶里狂奔而來，雖然都已不再年少，但是一瞬間還是被熱鬧而親切的氣氛包圍，想想剛才自己的忐忑實屬多餘。席間，和同學們天南海北的閑談，我愈發的發現自己常常不能專心的融入周圍的環境，從小就是，於是又開始犯起老毛病，在心裡猜想和臆斷大家畢業后這些年的境況。我又想起那句話，沒有金錢和美貌的人就沒有青春，當然我這裡又說起的青春是真真的說金錢了。眼前的同學們貌似多數都已成長為富帥和富美，金銀玉器的首飾，高檔奢華的腕錶不時招搖在一個招手，一個接物，一個舉杯，一個看錶，或是一個撩發的小小動作上，經意或者不經意。李小曼一直用帶着玉鐲的左手揉捏着左邊的肩頭，直到有同學問起，她便放下手，眉飛色舞講起了關於自己玉鐲的傳說。劉旭輝則是最活躍的，談笑風生，手舞足蹈，腕錶反射的光芒幾次劃過大家的臉，金晃晃的項鏈在他拉扯衣領時若隱若現，這會他像是充滿了電的車飛馳在雨後的公路上，連四濺的水花都興奮不已，一如此刻他的大嘴裡噴射的吐沫，那強大的氣場彷彿他是今天的大王。喬小飛坐在圓桌的西北角，純黑色的T恤，齊整的寸發，一撇倔強的鬍子使他的五官比從前分明許多，好像一筆濃墨，很有文藝范兒。他沒有理會陸續上桌的佳肴，也沒有喝酒，半杯白水在他左手，右手則一直握着手機，純白色的魅族MX3裡面好像有人矇著面紗令主人苦等。劉旭輝的喧鬧似乎令喬小飛感到很煩躁，我猜他應該不是為了當年黑板上的畫耿耿於懷吧。 我就在同學們一邊敘舊一邊吹牛的談話中感覺與大家的距離忽遠忽近，意識也在現實和回憶里來來去去。一條短信的聲音把喬曉飛帶離了座位，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掠過他的臉：“同學們，王美麗來了！我去樓下迎一下。”然後他走出門去，身後一片唏噓。幾分鐘后，跟隨喬小飛進門的女子讓大家難以相信：齊肩短髮，白皙的臉，高聳的鼻樑上架一副黑邊的眼鏡，一雙靈動的眼睛閃爍其間，白色的襯衣整齊的扎進修身的仔褲，完美的身形被委婉的勾勒，現在終於可以還她一個準確的讚美，？佳人！可是，她真的是王美麗嗎？她笑着說：“這麼多年都沒有從鏡片里正眼看過大家，我已經動了刀子懲罰自己了！”對於王美麗的變化，同學們明顯感到比較意外。接下來的時間裡，大家不時向她問東問西。人們往往就是這樣，自己過的好不好並不重要，但是發現熟悉的人有了好的變化，就有了複雜的感受，羨慕嫉妒恨唯有自己心裡清楚。如今的王美麗說是和老公在南方有個小型的企業，發展的還可以，讓大家有機會去玩，沒有多講，沒有描繪，真誠而自然。劉旭輝端了兩杯酒，對她說：“美麗，一杯為你的完美蛻變，一杯為我當年的黑板畫，敬你，罰我，我幹了。呵呵，當初年少無知啊！”美麗一臉詫異：”什麼黑板畫？？”接着劉旭輝講述了當年那一場風波。王美麗望向喬小飛，看到一張微笑的臉，我猜想她的心裡起了點波瀾。

　　聚會接近尾聲的時候，班長站了起來：“今天很高興再見到大家。最後我想說一件事，陸江兩年前被查出了尿毒症，一直在做透析，想做換腎手術也因為費用和腎源的問題遲遲沒做。目前的生活比較艱難，我給大家發一下他的手機號，大家同學一場，能幫的幫一把啊。吃好了咱們就撤，去K歌吧。”於是同學們紛紛掏出手機擺弄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在記錄陸江的電話，隨即又哄嚷着去K歌。王美麗笑說自己五音不全，並且還有事，先走一步，跟大家寒暄告別之後，忽略所有異樣的眼光讓喬小飛送她下樓，從前包裹她的自卑外衣早已褪去，洒脫的身影讓我很想對她說一句，就這樣一直美下去。。。

　　當一幫酒足飯飽的人陸續走出酒店，看到喬小飛若有所思的站在路中，毫不躲避來往的車輛，目光久久停留在王美麗遠去的方向，天邊一抹斜陽。班長上前拍他：“行了，你小子還想怎麼著啊？回不去了。哈哈。。。走啊，唱歌去！”喬小飛舉起手裡一張銀行卡，對大家說：“王美麗讓我轉給陸江兩萬元錢。你們去吧，我不去了。各位盡興，有事聯繫!”

　　我不想說王美麗因為捐助同學兩萬元錢和整了容貌就變得魅力無限，也不認為她的學渣歷史就此被人遺忘，更不認為她想要以此印證沒有金錢和美貌的人就沒有青春那句話，相反，她在辯駁，在重塑，在改寫青春的意義。看着大家駕着各樣的交通工具歡快的揚長而去，我想，一輛再昂貴單車的速度和價值從問世那天起就註定不會高於一輛豪華跑車，而騎單車的人所散發的活力才是青春最好的詮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