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棋不語真君子

　　《燒掉艦船》一書在知識產權界倍受推崇，該書顛覆了中國“同行是冤家”的傳統觀念，強調同行業更多的是需要合作。該書講述了一個故事：IBM公司知識產權總監說服總裁批准了他知識產權運營計劃，總裁問需要什麼支持，總監提出的要求翻譯成中文只有三個字——“不干預”。

　　不干預就是最大的支持，這個道理似乎不太好想得通。不聞不問不干預任其自生自滅，如何談得上支持呢？我們通常看到的支持是領導格外關注，要錢給錢，要物給物……現代企業經營越來越倚重創新，而不再是資金及物質的投入，創新需要注入更多的專業精神，需要對行業規則有深入的了解，才能打破固有的思維，只有懂得才有創新，因此創新通常不被眾人理解。IBM知識產權總監提出一種嶄新的知識產權運營理念，總裁和公司的職能部門難以在短時間內把握其運作思路，所謂的支持哪項不是帶有附加條件？現在的企業又都急功近利，希望創新模式立刻帶來多少效益，對企業經營狀況產生改觀。創新畢竟是新事物不經過實踐檢驗和不斷修正實在難以承受重望，創新需要得到良好的執行，其帶來的經濟效益才能凸顯，過多的關注往往使創新背離初衷，在執行過程中變形。

　　中國傳統思想里就有“道法自然”的說法，“順其自然”也都掛着尋常人嘴邊，這些思想就是“不干預”。“不干預”道理很簡單，做到很難，毛爺爺時代竟然狂妄地提出“征服自然，改造自然”，“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等口號，對大自然做出了很多荒誕、粗暴的干預行為，其遺禍到現在還沒有還清。梁任公說“作為首長者，勞於用人而逸於治事”，當領導是很輕鬆的事情，只要用好人即可，然而很少有人能做到“逸於治事”，能夠充分授權，領導為了表示關注時常來視察，甚至乾脆就在企業蹲點以便隨時“指導工作”。中國傳統奴性文化在現代企業中還很嚴重，管理幹部見領導像朝鮮人見金正恩一定要拿着小本子認真記錄領導每一句話，領導無意識的一句話直接導致運作模式發生逆轉，這樣的支持對創新反倒是災難。

　　在充分成熟的職業經理人市場，職業經理人對自己的行為承擔責任，他們看重自己的榮譽不會亂來，即便是不干預也會努力去實現自己的目標。中國對職業經理人不能給予足夠的信任，職業經理人往往是對人負責而不是對事負責，最終沒有明確的責任擔當。終究少有總裁肯拍胸脯說：“你們大膽做，有責任我來擔”。公司各個部門有明確分工和相互的制約，領導不肯擔負責任，各職能部門首先考慮的也是自己的責任問題，於是創新在操作過程中又跌入傳統的窠臼，施展不開身手。在不干預的政策下IBM公司知識產權總監果然不負眾望，為公司開創了知識產權運營的新世代，每年僅知識產權運營收入超過10億美元。創新得到領導的“關懷及指導”，各職能部門全力“支持”配合往往出師未捷就埋葬在各種繁文縟節及請示彙報中。

　　除了對事的干預，中國人更喜歡對人的干預。我們口口聲聲談尊重，什麼是尊重？西方青年會說：“尊重就是不干預”，中國人的回答五花八門沒得尺度。對人的干預在孩子身上表現最為顯著，我們給孩子戴上“逆反”的帽子，以成人的行為準則來衡量，不符的視為“反”，一定要橫加干涉，強行孩子修正。換位思考孩子們也會以自己的準則對照家長認為大人處處與自己作對。十幾年前同學的姑姑來自美國，她為我禱告：“長在溪邊的小樹會按時開花結果的”， 社會環境總體是向好的，孩子們做錯了事會受到約束，職業經理人做事偏離正軌也會受到契約及法律制裁。“拔苗助長”寓言大家都學過，但是道理未必理解透徹，我們期望孩子快快長大，也期望創新業務迅速成為企業的支柱，於是施加各種干預，這樣的干預強化了孩子的逆反心理，使家長與孩子陷入持久的冷戰中，領導對創新的干預使業務過早夭折。

　　中國俗話說：“觀棋不語真君子”，無論是帝都的街頭還是偏遠鄉村凡下棋處無不由兩人的對弈變成兩伙人的對決，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都要指手畫腳一番，要國人對事、對人都不干預確實有些難。

　　作者：王瑜

　　2014年4月作於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