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蠅·打狗·玩忍術

　　每逢溽暑，蒼蠅便滋生得極多，逐腥尋臭的滿世界亂飛着，一直到深秋尚且不絕。但這幾年卻明顯的感覺少了許多，這或許是因為露天廁所和垃圾池都得以被改造的緣故吧。偶爾有一隻誤撞進我家門帘內，像一醉漢東倒西歪的亂轉時，照例只需取一蠅拍來，“啪”的一下，便立刻清靜如初。

　　我想，我是絕做不成佛家的弟子了，敢於殺生也就罷了，偏偏還甘於享受這種殺戮帶來的快感。真是罪不可恕了。

　　夏天帶來的另一個好處是可以開窗夜眠，我覺得這很好，室內的空氣一直都是清新的。可隨之而來的不好，是夜深的時候，略有喧囂便會直達枕邊耳畔，擾得我又從夢鄉中驚醒了一回，也很苦痛。比如，前院里有幾隻小哈巴狗，常常結伴盤踞在小廣場的路口上；雖小，卻很兇烈，往往會追逐陌生人狂叫。這都不是個事，最煩人的是它們在夜裡不能聽到任何動靜，偶爾從遠方傳來一聲狗叫，它們也會立刻響應起來，一直叫，叫上一個小時也不肯罷休，吵得人腦殼直生疼。

　　然而，很奇怪的是，主人家從來不曾出面喝止，也不見鄰居們出來抗議，我初來乍到，摸不清底細，也只好沉默。直到有一天，與一老鄉相遇在廣場中的樹下，他笑着指向正凶叫的狗群說，這幾個狗能逮住殺吃，沒人管。狗主人搬走三四個月了。我大為驚奇。而妻子隨後帶回來消息是，鄰居們也有與我們同樣的困擾，只是沒人肯出頭罷了。那好吧，這個惡人就由我來做好了。

　　於是，每逢夜裡狗叫聲起，我便悄悄的下床開門，俯身摸得碎磚三五塊，勇猛的沖了過去，一邊奮力投擲磚塊。初始，狗兒們對我的猛襲很是錯愕不已，雖逃了去，卻還一邊忿怒的叫着。而三番五次后，我只需站在門口遠遠的投一塊碎磚頭，它們便立刻閉嘴，很識相的再不發出半點聲響。

　　可我這回並沒有為我的勇猛驕傲上多久，就在偶爾拿起魯迅老先生的散文集，想起了他的痛打落水狗的理論時，忽然消逝殆盡了。我打的----真真的是一群喪家之犬呢。

　　我的勇氣，我覺得頗近豬八戒掄釘耙打妖屍的樣子。蒼蠅們自不必談。狗兒么，就大大的不同，它是長有尖牙利齒的，這自然很令人生畏；若你不怕它，也是不能立刻彎腰撿石頭磚塊的，總須先張望一下，是否有主人在場。主人若良善，自己是會幫你解圍的；主人若更惡，那就該你倒霉了……好在我打的已是所謂的喪家狗，雖尖牙利齒依舊，卻沒了那個不知是凶是善的主人，也就可以放心的放手打一打了，我到底是個懦弱的中國人。

　　中國人的勇猛與懦弱，不僅僅表現在拍蒼蠅打狗狗上，更在現實生活中隨處可見。比如，雖開學不久，已有老鄉向我訴苦，雜七雜八的夾雜了許多的惡罵。先是學校召開了家長會，要求務須購買專卡專用的電信4G手機一部，說是為家校通聯方便，然而卻又明確的警告家長說不得舉報，否則“對學校也不好，對孩子也沒好處”。口吻這麼嚴重，家長們自然就很懂的，可這已經是第三次要求家長集體購換手機了，先是聯通后是移動，然後電信，若是中國還有七八十多家的話，估計還需家長們拿錢一一登門去拜訪了。他很鬱悶，因為家裡才三口人，沒用壞的手機已達五六部了。此其一也。其二，教師節到了，“家長委員會”已有通知，照例要求每家湊一百元錢作班主任的賀禮。他又很鬱悶，惱火極了：我舉報他。於是搶過我的電話，撥了一通，然而除了忙音就是無應答。他更是惱火，又雜七雜八的亂罵了起來。

　　發泄了一通后。還沒等我勸，他自己又嘆息道：算球！一百塊嘛，為了孩子了。過了半晌，卻還是有些憤憤難平：真噁心！跟吞了蒼蠅似的。

　　我很理解他，卻笑了：這可不是蒼蠅！蒼蠅噁心，也不至於撕去你一塊肉。你也盡可打死它了事。何至於非用我這個不相干的人的手機打舉報電話呢？

　　他臉一紅，也笑了，強辯道：在人屋檐下的吧。

　　他說的很合乎一般的“道理”，行為也合乎“正常”的模式。但，這也正是中國人、中國社會的長久悲哀處。

　　拍蒼蠅打老虎，這是眼下最惹眼球也最動人心的大事情。對於時下“蒼蠅”們的定義，我覺得並不准確。莫如定義為“惡狗”的好，雖然不夠雅。這就對了，我們總是對狗有些懼怕的，尤其是盤踞在要道上難以躲避的那些。惡狗，會呲牙唬人也能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我們該怎麼辦呢？一則只好是做順民，忍氣吞聲的受他的欺負，乖乖的拿出些好處來獻上去買路；二則哄他順他媚他，幹些利己損人的事也在所不惜，比如“家長委員會”們；三則是勇於揭發了。但，中國人一向都是提倡“忍術”的，講究“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的。

　　其實歸根結底，並不是喜歡“忍”，若換成“怕”字，恐怕也就更貼切，因“怕”而生“忍”么！

　　哪么，還是報告它的主人好了，可以請他來喝止，來動手打。可是，誰知道門後面站住一位什麼樣的主人呢？萬一恰好是一位深居安坐的“老虎”了呢？

　　嚇！真是教人沒法想了。沒辦法，只好繼續忍，於是眼睜睜的看着哈巴狗兒漸漸進化成肥壯的老虎了，於是只好選擇更沉默的“忍”下去了。

　　我很奇怪：不是說我們個個都是納稅的公民么？不正應該是這個國家的主人么 ？

　　說道這裡，我都覺得自己快憋得出不來氣了。也且努力的勸自己：都忍了三十多年了，繼續忍着，將話講完罷。

　　好吧，我要說，之所以會形成這個局面，也怨不得如今都還在呼吸口氣的我們。幾千年的歷史沉重，造就了我們民族大眾特有的能“忍”的惡習，積弊既深，遂至骨質缺鈣，於是頭易低、腰易彎，膝宜跪了。這真是一件不堪明講的恥辱事情。無數革命先烈的鮮血，洗刷掉了歷史上足夠多的外來恥辱，無數仁人志士的努力也終於拼打出一個全新的中國。只是唯一遺憾的是，在剪掉辮子的百年後，在宣告中國人民站起來的六十多年裡，公民的概念還沒有真正的深入人心，權利保障機制也不夠完善，於是產生了狗虎當道，明劫暗掠。

　　普通的大眾便只好按照慣常選擇做“草”，繼續沉默。負責勇於喚醒並領導戰鬥的，我們的“民族精英”們，失職太久了！

　　欣喜的看到習李上台後的大刀闊斧，老虎們、劣狗們紛紛中槍倒地，我想也許中國的又一股春風正習習而來吧，也許我們這些“草”們終於能迎來挺直腰桿，揚眉吐氣笑迎藍天艷陽的季節。但願所謂的“忍術”成為歷史，但願中國人的夢不再是夢！

　　小文本已結，恰又看到一高二教師在課堂為沒收到教師節禮物而辱罵學生的報道，我注意到報道中還引用了同期的錄音，這應該是學生有心保存的證據吧-----我寄希望在這些未被“忍”術強烈污染的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