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五十五

　　偶爾看到一位音樂系的同學，名字叫做劉中文，不禁莞爾。家長當初取這姓名，大約是盼着他長大後進中文系吧，造化弄人，反而學了音樂，真是世事難料。姓名一事，本是為了呼叫方便，後來又添加進不少的期望，希望名如其人，功成名就。由此也自然誕生不少趣事。

　　一個同學的同學，他哥叫王清華，他叫王北大，估計家長是想着培養兩個名牌大學生來，很可惜，這兩個人上到初中就輟學了。大約期望過高，難免會與現實產生偏差，人不副名也是常有的事，譬如我祖爺爺，叫做“清連”，大約也包含着“清廉”的意思，很可惜，當了一輩子的老農，連一點“清廉”的機會都沒撈着。

　　所以有“鄉人名賤”的說法，說是村裡人取個土名為了好養活，免得“名字大，壓不住”。我姥姥村裡面有一戶人家，兄弟幾人分別叫做“破鍋”“破碗”“破瓢”“破盆”，到了最小的一個，心想，“鍋碗瓢盆都有了，只還差個灶”，於是取名叫做“灶火”，也就是鄉間土灶的意思。

　　我同學他們村有個老先生名字更加奇怪，叫“捆狗”。據說以前並不是叫這個，最早是叫“狗捆”，日本人來的時候，把他捆到樹上，問他，“你的名字叫什麼？”當然答曰，“狗捆”，於是日本人大怒，以為是說“狗捆的我”，是在罵自己，於是吊起來打，然後接着問，“叫什麼？”答曰“狗捆”，然後再接着打，如此再三，打得那個慘啊，連旁觀的漢奸都看不過去了，於是替他改名叫“捆狗”，免掉了一頓打，然後一直用到現在。

　　我女朋友家屬於山東地區，她們家的方言很奇特，因此有些老輩人的名字則更加奇怪，譬如有的叫作“二兔子”“二黑驢”“二窮腚”“三孬臉”“三知福”“四渣渣”“二羊蛋”，“三羊蛋”，還有一個叫"河北老戴"的不知何故，甚是不可思議的還有“槐樹狼子”“屋擱廊”的稱呼。

　　名字涉及到城市或者地區則更加有趣。比如我所處的石家莊地區，本來就是由兩個村莊——石家莊和休門發展而來，是有名的“火車拉來的城市”，後來發展為省會，但經濟實力和城市知名度卻一直提不上去，於是有人提議說，乾脆改名，改成叫“正定”得了，正定是石家莊下屬的一個縣，原來叫做真定，在歷史上很是有名，出過趙子龍這樣的大名人，石家莊本來是屬於正定的管轄範圍，後來則反居於上。於是有人說“石家莊應和正定合為正定市，這樣能為省會增加些歷史文化分，省得別人說省會就是一個庄。他認為這樣有利於提升省會的文化底蘊”。依我看，純屬胡扯。正如反對者所說，“一個城市的文化底蘊不是改一改名字就能發生變化的。石家莊本來就是一座新興的城市，要按近代歷史來說石家莊還算有名氣，是全中國第一個解放的城市。一個城市的發展不在名字的大小或者是不是‘土’，而在於管理者和全體市民的素質和民俗積澱”。你就算改成“北京”“紐約”又能怎麼樣？能達到北京或者紐約的發展水平么？

　　這個名字搞臭了，就想換一個，品行不改還得再接着搞臭，何苦禍害“名字”呢。馬季有一段相聲叫做《宇宙牌香煙》，講到，“怎麼保住我們的銷售量呢？我們就是經常換換牌子。三天兩頭地換咧！原來我們生產的這個叫‘蜣螂蟲牌’。雖然這個牌子不夠響亮，可是它鄉土氣息很濃啊！後來我們一翻字典才知道，敢情蜣螂蟲是屎殼郎吶！滾糞球兒的呀！您想這牌子能不臭了嗎？臭就臭了吧，我們馬上就換牌子。我們換成‘蟠桃牌’的。那意思，抽我蟠桃香煙一包，可以使你長生不老哩。後來人家煙民給我們編了個順口溜：‘蟠桃，蟠桃，不使勁兒嘬它不着’。這個牌子又臭咧！臭了我們還換。我們換成‘美女’牌的了。美女的，就在香煙盒上畫一個大姑娘，窈窕淑女，五官俊秀，衣着華麗，左手挎着個小皮包，右手夾着一根煙。這叫‘窈窕淑女賽天仙，不愛紅裝愛香煙’。這個煙民也是眾口難調哇，結果這個牌子也臭咧。”把那些企圖依靠換名字來改善形象的人嘲罵的淋漓盡致，與其三天兩頭換名字，還不如好好反思反思品行實在些，免得把整本《新華字典》里的名詞都給搞臭了。

　　名字取出來，只是一個符號而已，關鍵還得看個人品行，比如說“李鴻章”，名字多好啊，寓意多深刻啊，結果怎麼樣，還不是遺臭萬年，再沒人敢用。再比如說“秦儈”，想來其祖上也不可能專挑一個壞名字給孩子用，但是他自己的所作所為卻讓這個名字臭到無以附加，甚至傳說其後人以姓“秦”為恥。

　　美國作家霍桑有一部小說叫做《紅字》，女主人公被強加以通姦罪被判必須終身佩戴一個象徵著罪行的鮮紅的A字，但是由於她的善行，“那字母成了她響應感召的象徵。由於從她身上可以得到那麼多的支援——她深富同情心又極肯助人——許多人都不肯再按本意來解釋那紅色的字母‘A’了。他們說，那字母的意思是‘能幹’”，“他們還開始不再把那紅字看作是罪過的標記——她為此已忍受了多麼長時間的陰慘慘的懲罰啊——而是當成自那時起的許多善行的象徵。‘你看見那個佩戴刺繡的徽記的好人了嗎？’他們會對陌生人這樣說。‘她是我們的海絲特——我們這鎮上自己的海絲特，她對窮人多麼好心腸，對病人多麼肯幫忙，對遭難的人多麼有安慰啊！’之後，出於人類本性中對別人說三道四的癖病，他們也確實悄聲說起若干年前那樁見不得人的醜事。不過，即使在講話人的心目中，那紅字仍有修女胸前的紅十字的效果。那紅字賦予其佩戴者一種神聖性，使她得以安度一切危難。假若她落入盜賊之手，那紅字也會保她平安無事。據傳，而且有不少人情以為真，有一個印第安人曾瞄準那紅字射箭，那飛箭雖然射中目標，卻落到了地上，對她毫無傷害。”由於她的含辛茹苦、助人為樂等種種美德，使她胸前的紅字不再是“通姦”（Adultery）的恥辱徽記，面成了“能幹”（Able），甚至“值得尊敬”（AdmiraLIe）的標誌了。

　　名字，只是一個標籤，並不是說標籤是什麼，人就會變成什麼樣，關鍵還得看佩戴標籤者的品行，否則再好的標籤也得變成供人討伐的標語。“屎殼郎”學名叫做“蜣螂”，可謂文雅得很，說到底還是一個推糞球的，雅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