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手機:M版  分類:生活隨筆  編輯:得得9

  《老屋》

  一

  其實,我家的老屋並不老,與我同年。我現在的屋在城裡,而呵護我長大的那個屋在老家的小山村。我們姐弟成家后,父母隨即也搬到了城裡。後來,我們都習慣性地稱農村的屋為“老屋”。

  年邁的父母準備回鄉下去住,可老屋由於很長時間沒人打理,早已破爛不堪,難以維修。父母決定拆掉老屋,在原地重建新房。

  那天,我接到母親從老家打來的電話,說明天老屋即將拆掉了,問我是否回去?這些年,由於諸多原因,我回去的次數不多。老屋是生我養我的地方,留下了無數珍貴難忘的記憶。如今老屋要拆掉,我有些不舍,放下電話,便急匆匆趕往老家……

  在農村,許多人一生中最大的心愿就是自己建一所好房子。沒有房子的想建房,有房子的想建更大的房子,好像只有建了新房,才能在別人面前抬起頭來。在鄉下父輩們看來,有房子就是家,有了家,才可以成家立業娶老婆;有了家,才可以安定,才能夠安心。那時農村習慣多子多福,多子多福的後果,就是父母有幾個兒子,就得為兒子準備幾間房子,這樣才能幫兒子娶到媳婦,完成傳宗接代的使命。我爺爺也一樣,建房為兒子娶老婆,幾乎耗盡了他一輩子的心血。大伯、二伯、三伯和我父親四兄弟,各分得了一間房子。但是父母成家后不久,父親毅然決定,自己重新選定地盤,修建新房子。

  父親是地地道道的農民,奶奶過世后就綴了學。他一生沒有什麼大的理想,在政治上更是一無所求,怎樣把自家的小日子過好,怎樣讓全家人住好,少餓肚子,成了他唯一的心愿。

  那時的農村,實行集體所有制經濟,還處於極度貧窮、落後的狀態,集體出工,組織生產,日子過得緊巴巴的,要修建房子,談何容易?

  靠山吃山,依水吃水!年輕力壯的父親,勤快活絡,為了實現心愿,便打起了山的主意。他利用生產隊開工前和散工后的空餘時間,溜上山去,砍柴,挖樹蔸,然後偷偷到鎮上賣掉。一擔柴,往往只能賣到幾毛錢,但每天的幾毛錢,卻使父親看到了希望。那時,個人搞副業是生產隊絕不允許的事,而父親總是小心翼翼,避人耳目。夜深人靜時,他便悄悄把砍來的楠竹進行加工,甚至連剩下的竹尾巴也不浪費,一節一節把它劈成竹刷把;母親也夫唱婦隨,藏着掖着編起了涼席。每隔一段時間,父親便擔著幾十把刷把和幾鋪涼席,走上好幾十里山路,到山外一個小集市上賣。儘管辛苦,但一趟下來,收入比做工分強多了。漸漸地,父親便有了一些積蓄。

  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期,這些滿含父母血汗的積蓄,加上從爺爺那得到的那份祖業,三間新房子便修建成了。新房子三面環山,柴方水便,是農村理想的居家之處。儘管算不上華麗,但對父母來說,獨門獨戶,清清靜靜,正好作園作土。

  幾年後,農村實行了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生活也漸漸有了起色。在父母辛勤積攢下,又將新屋建成了現在這個規模。房子是桃江農村的典型建築,正中間是堂屋,兩邊分別是兩間正房和一間偏房;屋頂蓋着藏青色的小瓦,後壁是土牆,主體是木製結構,木柱木壁木樓板,冬暖夏涼,又古色古香。

  如今一晃許多年,新屋成了老屋,要拆掉了。我知道,當時的新屋是父母勤勞的見證,是父母眼中的驕傲。

  二

  老屋賦予了我們家源源不斷的人氣和無窮無盡的喜氣,我、妹妹,還有弟弟依次在這裡出生、長大……

  我對老屋當初的印象是模糊的,最早的記憶已是弟弟出生的時侯了。記憶中,爺爺興奮得把一掛很長的鞭炮掛在堂屋前的屋柱上,鞭炮從屋柱一直延伸到地坪里,“噼噼啪啪”燃放了很久,很久,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了所有村民,那震耳的聲音,至今仿若耳邊。這是老屋迎來的第一樁大喜事。

  當時的農村人,思想是比較守舊的。尤其是爺爺,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更是根深蒂固。弟弟的到來,無疑給老屋增添了新的且更大的歡樂。

  從此,老屋更加熱鬧了。

  空閑時,村裡的其他老人常來老屋陪爺爺聊天。他們搬着椅子,坐在門檻邊,或蹲在門檻上,各自掏出煙壺,對着煙嘴,“吧嗒吧嗒”地抽着自己種植的旱煙,聊着那些我們不知所云的往事,快活似神仙。

  老屋還是母親和村裡其他姑娘媳婦們切磋竹制手藝、互通心事的場所。母親心腸好,人緣好,手藝更好。吃完早飯,村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就攜着竹製品,高高興興地來到老屋,向母親討教手藝。這時的老屋,常傳出陣陣歡快的笑聲。

  童年的老屋裡,沒有電視,更沒有玩具,卻溢滿了歡樂。尤其是我們這幫小孩子,常能找到特有的遊戲方式。一堆廢紙,在小手下,一會變成了大小不等的紙飛機,對着嘴,呵上一口氣,滿屋子飛了起來。老屋的偏房,堆滿了農具、乾柴和稻草,成了我們最好的“遊樂場”。和小夥伴捉迷藏時,古靈精怪的我,隨便往哪個草垛或角落裡一鑽,保准對方找不到,於是勝利就那麼輕而易得。真不知我一直以來的自信,是否與兒時“勝利”的次數太多有關?

  堂屋的正中,貼有毛主席的畫像,兩邊的牆壁便是我和弟妹上學以來所獲得的全部“榮譽”。那一幅幅獎狀,成了我們最值得炫耀的“財富”。逢年過節,家裡來了客人,看見牆上的獎狀,常常讚嘆不已。

  讀初中后,父母為了避免弟妹影響我的學習,讓我擁有了一間單獨的卧室。父親把一間大卧室分隔成了兩小間,搬來木床、書桌,還找來些廢棄的木條、木板,在房間的牆壁上給我安上了一個簡易書架。這個新的學習環境,讓我一下懂事多了。一九八八年,我終於不負眾望,順利考上了中專,成了家族中第一個吃上皇糧的人。為此,父母還特意舉辦了隆重的升學答謝宴。那個熱鬧氣氛,是老屋建成以來最盛大的場面。

  那時的我,成了父母和老屋的驕傲。

  三

  佇立在老屋前,看着它破爛的模樣,感到陌生而又熟悉,心裡有些發酸。

  老屋的前檐椽子,都向下傾斜,有的已經腐朽斷裂;后牆壁的土坯也零星坍塌,屋頂的瓦片上還長着野草。我又很感動,這些年我們都不在這裡,老屋雖然有些荒涼破爛,但依然堅守着這一方水土!我踏着地坪里蓬勃的雜草,踏上台階,走進屋內。

  陽光透過窗戶,形成斑斕的光束,照在地面上。家裡餐桌椅子書案床鋪,落滿了飛塵,地上一踩一個腳印。母親在一邊感嘆,幾年不住人,好好的房子就壞了,屋也需要有人氣,有人氣的屋才不會爛。我沉思間,聽到母親的話,笑着說,又要建新屋了,有了屋,我們就會常回來,人氣就會旺的。母親高興得連聲說是。

  晚上,我們借住在三伯家裡,我卻久久無法入眠。起床,獨自朝老屋走去。小路上,月色如銀,樹影婆娑。老屋在月光里酣睡着,我不忍驚擾她的夢,輕輕走過去,坐在屋前的石階上,靜靜感受着她那熟悉而溫馨的氣息。老屋,就像記憶中的爺爺,雖然疲憊衰老,卻依舊那樣安詳。她淡定地面對這些年的寂寞與風雨,現在又用寬容、善良,真誠地接納着我,給人一種將世事興衰盡收於胸的坦然,讓我靜靜地倚在她的懷裡。

  抬頭,老屋上空的明月,皎潔無瑕。清幽的月光,如我對爺爺的思念,在夜空肆意流淌。小時候,父母常忙於家務,爺爺便成了我的看護者。夏日的夜晚,我常躺在爺爺懷裡撒嬌,享受着他那大蒲扇底下的涼風,仰望夜空,對着皎潔的明月,好奇地追問月亮里的故事……

  印象中,爺爺身體硬朗,精神矍鑠。一九八四年一個冬日的晚上,我們一家人圍坐在火塘邊烤火,爺爺卻突然從椅子上滑下來,再也沒有睜開眼睛,從此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我父親也像爺爺一樣,早早地為弟弟準備了迎娶新娘的房間,還在屋前屋后栽滿了梧桐樹,說是為我和妹妹準備的嫁妝。以至於有一段時間,我一看到屋邊那些長勢旺盛的梧桐樹,便會覺得臉發熱,心跳加速。只可惜,父親曾經的“良苦用心”,我們姐弟都沒用上,我們三姊妹一個個走出了小山村,在小城有了自己的事業,有了自己的家,連父母也伴隨着我們離開了老屋,十多年沒生活在這裡,即使偶爾回來一趟,也是匆匆而過。如今,父母看見自己一生的心血,成了這個模樣,心裡肯定會有巨大的遺憾吧。

  月色中,我默默地徘徊在地坪里,昔日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依然是那麼熟悉,那麼清晰。我思索着,父母不畏艱辛,拓土創下的這份基業,何嘗不是我們姐弟後來賴以生存的物質基礎和薪火相傳的精神食糧呢?

  不過,我也為老屋慶幸,老屋見證了我們一家的創業歷程,又在時代變遷的腳步聲中,完成了它所負的使命。

  此刻,月亮躲進了雲里,大山也睡了,老屋似乎在默默地等待明天新的變化。

  四

  第二天上午,我有些留戀地朝老屋走去。

  老屋裡有許多幫工的鄰居,屋上的瓦,已經下完了。工匠們正在拆旁邊的偏屋,不一會,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更沒有喧囂矚目的場面,隨着一聲聲木塊砸地的聲音,老屋樸實的外表,椽子檁子,木柱木壁,一一拆下,堆在了地坪里。整個過程平靜而乾脆,簡單而徹底。

  我遠遠地看着,想把每一塊木板瓦片,都儲存在腦海里,這是我童年少年時最後的留戀和眷顧。但我又知道,老屋的拆掉,不是她生命的終結,而是更替着另一種新的存在形式,在她的基礎上,建造更堅實、更牢靠的家園。只是,不知歸去天堂的老屋,是否也有靈魂存在?我傻傻地想。

  抬頭,我看見父親拿着鋤頭,低着頭,在地坪里整理着斷瓦碎片。父親雖然老了,但看上去很有力氣。他一直沉默不語,只有當過路鄰居打招呼說又起新屋的時候,才大聲地肯定地回答。

  我想,此時的父親,既有對老屋的眷戀,又有對新房的期盼吧。儘管,我無法知曉父親當初建房時的艱辛,但我知道,這是父親一輩子攢下的憧憬和希望!或許只有這些灑滿了父親汗水和淚水的一磚一瓦,一窗一木,才能深切體會到父親內心的酸楚吧。望着汗流滿面的父親,對“葉落歸根”的傳統意識根植於骨子裡的父親,我心裡充滿了深深的敬意和感謝。

  朦朧中,我看見一座嶄新的房子,在老屋的宅基地上,緩緩升起,它結實,漂亮,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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