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我家的老屋靠近村西頭,在公路的道東,兩間土房,院內錯落着豬圈、雞架、馬圈和倉子。院子的四周是歪歪斜斜的石頭矮牆,南牆外有一個干水泡子,還是生產隊時期留下來的。老屋的西院原是七隊,有一個粉坊,淌的粉漿子就流到了這個泡子里。不過我家在南牆那邊沒有留大門,此種情況不光我一戶,這一趟人家都是這樣的,鐵的大門在轉過房角的屋后。屋子太老了,東山牆向里傾斜着,石棉瓦的屋頂也已經風化,泥土的牆壁雖已抹到了很多層,可冬天並不暖和。屋檐很低矮,卻很長,很小的老式的上下開扇的窗子,屋地有點下窖,所以陽光在我家就顯得尤為的吝嗇,屋子裡面有點發黑。

  我九八年底結婚,就與妻住進了老屋,一晃在那裡過了六年光景。這六年裡,我們春種秋收,過着土裡刨食的生活。春夏季,從大地里回來,或是地里的活忙完了,就進園子侍弄一下小園,種上各種蔬菜,再有苞米帶豆角,有時還種幾壟西瓜或香瓜。我對倭瓜情有獨鍾,每年都會在牆角刨幾株落花面。有一年,就連屋后的一條地方我都刨上了倭瓜。夏日裡,綠葉田田,猶如荷塘,而在繁茂的葉子中間一朵朵火苗似的黃碩花朵迎風綻放。這倭瓜是一種不安分的植物,前園子中的有兩株竟翻出了牆頭,探進院子中來,展開傘蓋似的葉子,並坐了一盞燈籠似的倭瓜。而屋后的,有的已越過了院牆,探頭到院后的村路上,每每引得過路的牛羊立身夠取,有的又嘗試着往倉房上攀爬,已經上到了一半。過了幾天,一場風雨過後,我去一看,倭瓜的奮鬥失敗了,已經摔下牆來。我提起它的蔓子,看了一下長短,估摸足夠到達屋頂,我就兩隻手把它抓起來,一奮力就把它像拋繩子一樣地拋到了倉子頂上,而這之後,它也就心安理得地在上面安家落戶,繁衍生息下去。

  農閑時,在屋后的村路邊後院老趙舅媽家門前的幾塊大石頭上坐着嘮嗑,趙舅媽家西院的老趙四娘家的三嫂見了我家的倭瓜就讚歎:“他家的倭瓜真厲害,都上房了。”后又問我,“是自己上去的嗎?”我說:“是。”她有些不信,說:“是你引上去的吧?”我就逗她說不是,她只是不信。我心下想,還不是倭瓜自己有那種想法,我只不過是看透了它的意圖,出手助了它一臂之力而已。

  起初分家時,父親給了我一匹白馬,一掛馬車,和別人家插伙種地,只開春種地的時候兩家在一起,趟地的時候,人不在一起,只互用對方家的馬,而鏟地和收秋就各干各的。不過,此種情況只持續了一年。第二年,我把馬賣了,買了二十二馬力的榮成牌四輪車,從此不再和別人家插伙。

  這邊四輪車在院內一啟動,那邊我家養的半大的狗聽到車啟動的噠噠聲就呼地一下子沖了出去,可跑到大門口,一看沒有目標,就怏怏地又回來了,原來它是錯把車聲當成了是我慫恿的聲音,以為是我讓他去咬大門外的狗或豬呢。每當我們在田裡勞作了半日,開着車回到了家,剛一到大門口,那狗聽到了車聲,就從院內迎了過來,搖頭尾巴晃的,並仰頭衝天汪汪地叫上幾嗓子,撒着歡兒,一看那表情,就能看出笑意,它在歡迎我們呢。而我家黃狸色的貓見人回來了,也“喵”的一聲從後院老趙老舅家高大的院牆上啪嗒地一聲跳下來,跟着人一路小跑地往院里鑽,這些啞巴牲畜都找人。

  母親家在公路西,離我家不遠。她家的老貓下崽時,人家抱完后,還剩下了兩隻,一隻黃狸色的,一隻是純狸子色的,整天跟小孩子似的,淘氣得不得了,母親養的花盆也上,外屋的紗窗上也爬。母親拿它們沒辦法,就說:“你都抱走吧。”當我把它倆兩個小毛團兒似地攬在懷裡,抱走的時候,母親笑了,說:“這可大喜。”回到家,我把它倆放到了炕上,他倆也沒覺得咋眼生,很快就熟悉了環境。一次,妻的同村姐妹李鳳霞來了,見到我家的兩隻小貓並排兒地趴在炕上,喜歡得很,笑說:“你家真好,一對貓。”有一天下田裡鏟地,臨走時,我發現那隻純狸子色的小貓,不知啥時候被關在屋外了,它趴在院中,眼巴巴地看着即將離開的我們。由於車已啟着了,我沒愛弄它,可等晚上從地里回來,發現那隻小貓竟丟了,我後悔得不得了。剩下的這隻黃狸子色的小貓卻毫不介意,照吃照淘,樂不思蜀。

  夏日裡,妻在外屋要靠葷油,在菜板上切着板油和肥膘子。這隻小貓聞到了味兒,急得紅眼似,迷了摸的,喵喵直叫。我家的狗也默默地扒在外屋的門口,舔着舌頭,對着肉案行注目禮。我前後防着,都沒能防住,小貓早亮開了蠶豆大的小爪,爬上菜板,從妻手中奪了一塊半斤重的肥肉就滾落到地上。我一見,來了氣,順手從外屋的柴禾堆上抽了一根秸桿兒就給了它兩下子。這小貓一看情況不好,丟了肉,跑進園子里,鑽進密實的黃瓜架下不出來了,朝我瞪着一雙圓溜溜的小眼睛,和我捉開迷藏了。我一見這情景,心一下子就軟了。我使用各種手段,爬在壟溝的頭上真誠地叫它,用長長的葵花稈兒捅它,連逗帶哄地才把它招出來了,它偎在我的懷裡就像一個無辜的孩子。等我進屋,妻已把那塊肉拾掇乾淨,剔下來的被它咬過的肉一分為二,它一份,院內的狗一份。這小貓一見到了肉,馬上又精神起來,一虎身叼了那肉,嗚嗚着,鑽到缸空里去享用了。給狗的那一塊肉從敞開的屋門丟了出去,立時圍上了一圈雞來啄食,那狗就左撲右咬,汪汪直叫。妻見了,就笑對我說:“你看它,還生氣了呢!”

  我生來愛貓,晚上睡覺的時候總愛摟它,抹挲它的毛,用手指或臉碰觸它的肉的乎的鼻尖兒。而它就用下頜枕了我的胳膊,打起了鼾聲,一睡一宿。白天,有時睡醒了午覺,不見小貓在屋,就掂心着房前屋后地找一找。左找右找不見,最後卻在老屋西面陰涼的倉格子里發現了它,看到它那個樣子,我憋不住笑出聲來。由於天熱,它像個狗似的躺在地上,把身子抻得老長,扔開了四蹄,扁得像條魚,滾了一身的柴草棍兒,跟個死貓似的。我那麽大得咧地來找它,它卻渾然不覺,兀自睡得香甜。

  母親家的豬崽開群后,有一隻小麽麽渣兒人不愛要,被甩了出來,母親就給了我。我是用麻袋背回來的,它很不老實,用硬生生的蹄子,直蹬我的後背。當時正是冬天,外面天寒地凍,沒把它往冷圈裡放,就暫且讓它在外屋的柴禾堆上貓冬。這豬崽太小了,估計也就幾斤,白色,渾身的卷捲毛,有點眼生,總是支棱着小耳朵,瞪着一雙玉石眼兒似的小眼睛怯生生地看着我。開春兒,天兒暖和了,我開始讓它到屋外活動,它這聞聞,那碰碰,房前屋后地走動。晃蕩着小尾巴,咯嘣咯嘣地嚼着一些個什麽骨頭渣或石子兒,津津有味。我跟着它溜達,偶然發現它的身上生了虱子。我試着接近它,伸出手去撓它的肚皮,它總是很享受,鼻子有節奏地輕聲哼着,開始拉長身子,慢慢地下蹲,而後一個冷不防就摔到那了,哽的一聲。我不禁好笑,而它卻背背着小耳朵聽到了,很警惕的,似乎怕我不懷好意,並一虎身要起來。我趕忙收住笑聲,用手繼續撓它的肚皮,它才又慢慢地放鬆下來。我趁勢忙給它讓下捏虱子,放到石頭上,並從地上撿顆石子,把那虱子嘎嘎地硌死。有時我就不那麽溫柔,霸氣地趁其不備,上去提了它的腿兒,把它掀翻了,摁到那裡就硬抓。而它被我的舉動唬了一跳,隨即就扯開嗓子,殺豬似地嚎。東院的高嬸聽到了叫聲,就趴了低矮的園牆來瞧。“幹啥呢?”“抓虱子。”“我尋思劁豬呢。”大聲地笑,露出幾顆不規則的大板牙。好景不長,這豬八戒不久就露出了頑性,開始衝著我院內的土地和老屋較勁,叉着腿兒站在那裡,撅着小尾巴,用鐵撅頭似的鼻子拱地面拱牆根或往下掀老屋外牆上泥土的牆皮,我拿它一點辦法也沒有,只是拿冷眼看着它給我的生活添一些個小小的亂子。

  我家的園子是塊寶地,南面苞米地那有一處生長野生的苣蕒菜,在西園牆那有一個地方還出一種很好吃的蘑菇,而在西牆外根的也叫高嬸的家那邊卻大量地繁殖一種超大的二大碗似的馬糞包,而且大有往我家的園內瘋狂蔓延之勢。有一次,我偶爾一趴牆頭,吃驚不小,在牆根兒那扔了有一大筐的饅頭。再定睛細看,才看清不是饅頭,是碗口大的馬糞包。

  老屋多少有一點遺憾,就是從我在那裡居住起,從沒有燕子去壘過巢,孵過雛燕。因為屋檐太矮了,我們又經常下田,閡門閉戶,燕子進不得屋,上不得房梁。不過,竟有一對蝙蝠相中了我家屋檐下的縫隙,在裡面棲身,我經常地看到它們在夜色里詭異地掠過。白日里,敞開着窗子,聽到蝙蝠在檐隙里嘶嘶地叫。我站上窗檯,探身觀看究竟。只見一條窄縫裡並排兒的兩隻,正做着倒掛金鉤的雜技。我摸出剪刀,伸進夾縫,夾住它們,逗它們玩,大概夾疼了,它們吱吱地直咧嘴兒。

  一晃我們離開老家都五年了。聽說老屋現在沒人住,在那荒着,不知道這幾年有沒有燕子去壘窩,那蝙蝠還去不去棲身了。我懷念我的老屋,懷念在老屋度過的青春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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