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朝人物評說·秦檜

　　秦檜這個人，史書對他的定論再明白沒有了：一個奸臣、壞蛋、殺人兇手。民間對他的仇恨也是十分刻骨，西湖岳王墓前的秦檜像聽說成了尿壺，不過我沒有到過，不知道到底是怎樣的鏡頭。我還記得一句詩，據說是一個後世姓秦的讀書人在岳墓上寫的，說：“人從宋后少名檜，我到墳前愧姓秦”，連跟他同姓都覺得後悔，可見這個秦檜之卑劣。清代蒲松齡的巨著《聊齋志異》里寫了這麼個故事，說青州馮中堂家裡殺了一隻豬，退完毛以後，發現肉內有字，云：“秦檜七世身。”一煮，發現肉臭惡，居然連狗兒也不吃。總之，這些故事告訴我們，秦檜這人，真是十惡不赦之徒。

　　事實到底是怎樣的呢？我想，還是從他的書法說起吧。我認真地找到了很多秦檜書法的影印卷，他的字飄逸俊秀，開盍有度，即便是我這個書法的門外漢也要擊節讚歎。我們現在使用的、這篇文章的字體，據說就是秦檜發明的，只是因為他的名聲實在是臭不可聞，因此稱宋體，而不稱“秦體”。常言道，字如其人，照這麼看來，常言道的東西是很不可靠的東西。

　　雖然這樣，但是還有一句常言，說“文如其人”，那麼，我們也來看看他的文。秦檜是個文人，據說文才出眾，曾經主編過《徽宗實錄》。不過他現存的文字不大好找，幸好他留了一份遺囑，摘選如下：“……伏念臣早緣末學，奮自書生。當見危致命之秋，守策名委質之分。畫疆之遣，元樞飛掩。報之符存趙之陳，具寮奉懲斷之指。倉皇皇奔走從君，衣冠不變於中華，覲會自依於常度。雖歷九死其未悔，猶冀一言而可興。草徽廟之二策，身居營窟，心在周行。……臣感陛下推心委用之誠，進期畢命；睹陛下求治焦勞之切，退欲忘身。但知方疾以盡公，不敢辭難而避事。……憂國有心，敢忘城噸之策；報君無路，尚懷結草之忠。”從文字看，頗有我老人家自我標榜的憂國憂民之心。他說自己雖“歷九死其未悔”，“身居營窟，心在周行”，任勞任怨地工作，“不敢辭難而避事”，忠心耿耿，一片冰心。整篇文章文采盎然，情真意切，與諸葛亮的《出師表》一樣動人心弦。文如其人這個常言，在這個例子前又訇然倒塌，很是令人失望。

　　那麼，我們還是看看史書里的情況吧。史書是什麼東西？當然是記載歷史的文字。根據分類，史書又分官方修的史，曰正史，和民間、私人寫的史，曰野史。也就是說，皇帝說的，以及皇帝的喉舌說的，是正史，至於在野黨、群眾、一小撮階級敵人寫的，自然是野史。因此，所謂的正史，也就是符合政治取向的歷史記載，我們從距離我們最近的清史里，比如從雍正即位的故事裡，清楚地看到了歷史和真相的差距，雖然這個真相我們永遠不知道。

　　扯這些閑話，無非是想引出我的話題，那就是，即使是昨天的事情，你我未必也能清晰地知道它的脈絡，而那些離了我們十分遙遠的歷史，我們所能夠做的，也只好靠着一些半真半假的故紙，積極地揣摩字裡行間的深意，用一串歷史事件的背景，加上一些主觀的推斷，來完成這個迷宮一樣的推理。當然，這隻能是自己說服自己，要說服別人，我想，那還需要窮一生的時光去考證，對此我是十分不感冒的。

　　因此，我還是自說自話，從秦檜的幾件事說起。

　　秦檜被金人俘虜后，與妻子王氏一道逃回來，還帶了一船的奴僕和財產，這件事的真實情況基本已經沒有什麼爭議。那麼，如果真是他殺了金兵，做為一個沒多少膂力的文人，我相當佩服他的機智。俗話說，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但是他不僅說清了，還賺了點花頭，這不是一般的不簡單。不過，更多的資料表明，他是金人放回來的。至於為什麼放他回來，我根據當時的戰爭背景，以及他日後的表現，和有關他與金兵統帥關係的記載，推斷很有可能是回來當卧底，搞反間計的。

　　秦檜拜相號稱的定國大策，只是“南人歸南，北人歸北”這麼一個十分簡單的策略，趙構的生氣可想而知。但是，這樣的解決方式正是胸無大志的趙構最迫切的，儘管秦檜的策略了無新意，但和趙構的設想不謀而合，因此他們走到了一路。秦檜拜相以後積極與金兵議和，而金人也十分配合，從總體上說，秦檜基本上達到了卧底的目的。

　　現在，我們可以來繼續說說岳飛的事了。岳飛的冤獄，最終的罪名是“莫須有”。這個罪名如此怪異，可謂空前絕後，連武將韓世忠都覺得難以服人，我以為必定有它的深意。在前面關於岳飛的章節里，我們已經從岳飛的性格和政治鬥爭的角度分析過他的死因，既然他是必死的，要給他定罪，其實根本不需要這麼個既不能服當時眾人心、又不能堵後世眾人嘴的罪名。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比如欺君、比如謀逆，貪贓枉法、妄議朝政，等等，以封建時代的刑訓逼供手段，何愁不能償其所願。那麼，這個十分弱智的罪名，到底透露了什麼信息給我們呢？

　　從身份上說，秦檜不排除有間諜的嫌疑，我以為，他南來的目的，正是打入南宋，充當金人傳聲筒的。從當時的情況看，經過宋金雙方多次的交戰，金人也知道一時無法消滅宋朝子民的鬥志，所以他們很有必要立足於特務行動，從內部、從心理上瓦解宋的凝聚力，派出已經效忠金朝的秦檜執行這一任務的可能性很大。這時候，剛好岳飛觸動了趙構的神經，陽痿皇帝決心殺一儆百，這給了秦檜一個很好的機會。“莫須有”這個罪名，正是他籍以動搖軍心的一步大棋。

　　趙構雖然混蛋，可是並不傻。儘管他苟安的想法與秦檜不謀而合，但是也不能容忍秦檜這樣作踐自己的名聲。可惜，這時候發現秦檜的用心已經遲了，秦檜在這點上比他算早了一步，在金人的和議條件里，就有一條“不許以無罪去首相”。可見，秦檜深知自己走的是掉腦袋的險棋，於是讓金人給了他一張護身符。趙構憚於金兵的威勢，貪圖當平安皇帝的快樂，而秦檜又替他辦成了迎回老爹棺材、弄回老娘等幾件大事，於是選擇了裝聾作啞。不過，其實他也在打他的小九九。

　　從實際情況看，趙構用縱容秦檜專權換取了小朝廷的平安，其實只是用南宋的國家尊嚴、國民財力和北方的大片國土和金朝做了個買賣。在如狼似虎的金庭面前，他是個懦弱膽小的貴族公子，看着父兄被俘、家族蒙羞、國家滅亡，卻毫無一絲的振作，只想着苟且一生。我想，他當然知道這樣的行為在後人寫的歷史里的境況。做婊子的總希望立個貞潔牌坊，他雖然做的是婊子勾當，卻很費心機地裝出一副菩薩心腸。所以，他默許並支持秦檜這個間諜與金庭訂立屈辱和約，秦檜死了以後，他還給封了個申王的爵位，謚號“忠獻”（這個謚號到寧宗開禧二年才改為“謬丑”）。而這些貌似忠厚待人的把戲，只不過是這個陽痿皇帝大奸若拙、委過於人的技倆。

　　秦檜並不是什麼好鳥，從他逢迎金庭而在南宋謀取個人利益的行為，用我們現在的角度看，無疑是個間諜，而從當時的情況看，做為宋朝的官員，他無疑是一個叛徒、漢奸、賣國賊，享千秋罵名當之無愧，吃後人幾泡尿份所應當。只不過，我們經常忽略掉的是，他其實更是趙構的替死鬼：陽痿皇帝把所有的問題全部一骨腦兒推給了他，自己裝出一副被蒙蔽陷害的樣子，好鞏固自己的榮華富貴、留下個好皇帝的名聲。所以，吃了啞巴虧的秦檜才會煞費苦心地為岳飛定了那麼一個狗屁不通的罪名傳諸後世。這個不知所云的罪名，正是他和趙構在陰暗的政治鬥爭里狗咬狗的鐵證。

　　據說秦檜是疽發於背而死，這大概是後人的捏造，事實上，他享了一輩子福，有生之年權傾朝野，威風得很。大奸大惡而能享盡天年，這件事無論如何叫人徹夜不爽，懊惱無明。而趙構居然還活了八十一歲，當了宋朝唯一的一個長命皇帝，在歷史上也是名列前茅，並且他還攤上宋孝宗這麼一位少有的孝順乾兒子，美好的日子過得津津有味，這件事更讓人嘆息老天的不公。幸好趙構壯年陽痿，總算沒留下櫱種，這也是後人們聊以平衡心理的一絲慰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