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享溫泉

　　周末無事，一家人去泡溫泉，本不大情願，但念及妻女，終還是躬親。

　　中國人歷來講究，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十八般武藝，樣樣齊全，一幅全而美，大而闊的偉岸形象。活像今曰的溫泉，大概學得了精彩，一樣樣，一式式，一格格，一圈圈的呈現，室內、室外，地上、地下，冷的、熱的，曰式、泰氏，南亞、北歐，讓我這個村裡人目不暇給，耳中嗡嗡地就失去了方寸，轉了幾遭，終不知如何下腳，想坐下來，也覓不得地方，幾次欲挪了人家躺在座位上的衣服，還未及，便被禮貌地喝而退之，索性，遊走參觀，秀色可餐，倒也一飽眼福了，只是可憐那雙耳兒，聽着的彷彿萬重唱了，所謂的鼎沸，大約如此吧。

　　不息的是人流，相比那一池池死水，生動活潑的多。從懷中乳兒，到八旬翁婆，應有盡有了。或泳衣、或休閑短衣、或一襲棉袍，各取所需。肥的、瘦的，豐的、苗的，高的、挫的，俏的、蓄的，女人總是這樣場合的主題之景；中國男人如今也十有八九相同的成色，一身贅肉，縮胸挺肚，讓人懷疑中華大地失去的水脈，是否都隱藏在了那鼓囊的所在了。

　　泳池中盛滿了人，想伸展都已不易，還說什麼游泳。兩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竟矯情地打水仗，引得旁邊姑娘頗不耐煩，白其一眼，脫口而出“真他媽同志”，實實在在地褒獎了他們。上面黑漆的屋頂，閃爍幾盞照燈，水面倒明晃晃的，池周圍真的假樹，中國人的專利知識產權，我們於不同的位區也都領略過的。人聲、霧氣、顛簸的水面（女兒語），熱鬧環涌，實在是讓人有些喘不過氣的，難為了孩子們，卻仍然笑聲一片。

　　泡泉的池子倒切是不少，簡直可說是星羅棋布了，連接其間的曲徑，環環繞繞，卻有幾道也確是通了幽的，原來是被竹蘺芭環扎而起的池子，有少許的例外了。無濟於事在於，人太多，讓我們見識到堵車之外，也還有堵人一說。岸上的人大約是多於水中的，可能正合了老闆的意，增額了不菲的消費，吃的、喝的、玩的、鬧的，讓如今最鏗鏘的鳳凰傳奇的歌聲也如蚊蠅般喘息了。總有些奇葩的男女，或用身體、或用粗語，演繹些另類，就不表了吧。

　　從前講，熱鬧是孩子的天性，如今看來，有些偏頗，至少不周全，中國人哪有不樂此一口的，能把泡澡升級為水上廟會，且還是室內，沒有些熱鬧的智慧恐怕不成的。中國人目前最生活的是娛樂，最娛樂的可能也是生活了。老闆自然是諳熟此道了，於是，棋牌、麻將，按摩、修腳，電影、唱廳等等，不一而足，應有盡有了，幾個着泳衣的姑娘，在泉池邊的方桌上甩開了五十四將，有些放肆的大笑很威武了些。娛樂的房間該是滿員了，否則何至於在一團水汽中，姑娘們竟捨身地不管不顧。

　　午間定於十一時半自助餐開放，你我都曉得的，有主義特色的，十時過即有人徘徊，十一時則定是人潮洶湧了，如果你再細膩些，當會有發見，五十歲左右的婦女於隊伍中最是耀眼些，半列半擁的，你無論如何是排不過她們的，真要爭執，撒起來，很有些讓人吃不了又走不了的。

　　終於放行，電視中關於西班牙鬥牛節的街面狂奔盛景當再現了，如潮水，如蜂擁，嗡嗡攘攘，剎那間，所有的食櫃前魔術般滿了白嘩嘩的人群，間雜着叫喊聲，蔚為大觀。傾刻間，又分化開來，越長越擠，定是硬菜了，海鮮當先，一大盆蝦也只能應付三下五除，一時間，叮叮噹噹，可能那師傅也嚇着了，愣愣地站着，竟不知如何取回那空盆了。蝦搶不到，還有蟶子類的，每人浩蕩的一盤，爭先恐後，吵嚷中成了勉強的隊，候着讓師傅烹煮，大聲疾呼着，料在何方，一時無應答，便滿口怨怒噴薄而出了。地上如何狼藉，與他們倒是無關的。

　　來回跑了幾趟，仍不得法的，定是初次來的，眼看擠插無望，悻悻然跑到他處，顛來倒去，總算挑了可口的，一邊吃着，一邊注視着，機會稍現，便會飛奔向前，中國人，紙上吃虧是福，現實中幾人肯呢？我鄰桌的姑娘，竟飛奔了十多次，已經滿滿的，偏不罷休，最後來了杯豆漿，惡狠狠加了三勺糖，已經豐腴有餘了，我倒擔心着她的富貴病呢！

　　三樣粥，大概大家偏愛皮蛋瘦肉的，我去的時候，另兩樣仍半有餘，中間的不鏽鋼銅只滋滋冒着氣，糊味不請而入口鼻的，瞟一眼，原來只剩底部一辨皮蛋，粘在那裡苦苦幹熬着，師傅該是未及關了那火的。

　　搶得快，自然吃得快，七八位清潔師傅推車滿世界巡視，仍收不及，突然間讓我想起二師兄，自是無了食慾，站起來，漫無目的地走，心中冷眼冷笑於那手腳利落的搶食者，哪曾想，女兒喚我，也為我索得海鮮一份，無論如何讓我品嘗，倒是進步了，呵呵。她是巧克力的忠誠消費者，我望了一眼右前方，那裡轉動的巧克力醬，一層層的，下面該是冰水，餅乾棒蘸了醬后，快速置於其中，冷激，當是脆脆的巧克力棒。涵今覬覦良久，始終無法靠前，原本被幾個半大男女霸佔至始，實無他法，女兒最終也只能舀了些醬，竟和着豆漿喝了下去，懊惱於我的無爭，其實和我一樣的父親到底有多少呢！

　　爭與搶，於我真是件難事！

　　飯後，又帶女兒四處走馬觀花了一會，一則不能掃了她的興，二則我本俗人，究竟花了錢的，心裡小九九，多少考慮一下投入產出比的。

　　終於準備離開了，欲沖洗一下，同樣因人多，排了許久，那麼多理直氣狀者，講究的是早不如巧的哲學，我能如何，只好守株待兔了。

　　那位仁兄大概也算計着成本，不但水嘩嘩地流，咔咔地按着大大小小的瓶子，恨不得全身被泡泡裹着，創造吉尼斯的泡人紀錄了。我愣愣地等着，無奈着，憤憤着，都說高球浪費水，有藥物殘留，這位仁兄抵多少呢？全國洗浴場所到底消耗多少水呢。想起一朋友的話，之所以頻往洗浴中心，就是為了享受那嘩啦啦的感覺，今天也領教了些。

　　逃離出來，長舒一口氣，如此清新，回望那方城池，默念一句，再不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