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山島上

　　漁山島在石浦西南27公里的洋麵上，是寧波最南邊的島嶼。雖常聽人聊起漁山海釣如何引人入勝，但海天阻隔，煙濤微茫信難求。況且，我對魚只有吃的興趣，沒有釣的慾望，故此，也就不存有上島的念頭。但是，萬事萬物只在一個緣字，有緣，便是在劫難逃。初夏的一天，我隨海監執法船出海調查海洋環境和生物資源，來到了這個久負盛名的海島。

　　從西澤碼頭出發至漁山島大約行船要4個多小時，我們先坐快艇至韭山列島，趕上在此海域巡邏的大型執法船。從韭山列島至漁山列島的三個多小時，大海的顏色竟是如此豐富，藍綠黑紅交雜，藍色是大海的本色，綠色是河海交匯，黑色是漂浮的油污，紅色是隨波遷徙的赤潮。赤潮紅得發紫，隨着船舶犁開的水道左右翻滾，紫得讓人恐懼。直至抵達漁山島附近，水才又恢復藍色，漁船也明顯多起來了。因為執法隊員須在船上過夜，我們搭乘漁船上島。

　　漁山島分南北兩島，南島面積更大，但南島形若圓盤，沒有合適港灣可供漁船靠泊。北島面積不大，西北側有兩座山丘合圍成一個圓形港灣，灣內水流平緩，成為天然的良港，於是北島自然就成為漁山列島的中心，一般意義上的漁山島就是指北島。

　　剛一上島，歡迎你的便是滿山的野花，目光所及之處，一簇簇不知名的小花在海風中微微發顫，層層疊疊鋪滿了整個山頭，壓得你透不過氣來，美得讓你不忍閉上眼睛。若不是道路用水泥鋪就，這樣的美麗必定會佔領島上的每一寸土地。

　　從碼頭行不多遠，就是晚上住宿的賓館。放下簡單的行李，從賓館的窗口望出去，兩山環抱着寧靜的港灣，比鄰而泊的漁船在波浪中微微起伏。漁家小院環繞着港灣參差地分佈在山坳里，形成一個小漁村。夕陽下，炊煙裊裊升起，隨着海風飄散，漸漸地與綠海青山融為一體。

　　晚餐還早，信步到島上走走，沿着小路，可以穿過漁村下到海灣。海灣北面的小山上篆刻着“漁山戀”三個大字，每個字足有一平方多，氣勢磅礴，一看便知出自巴音朝魯的手筆。我見山勢緩和，便於立足，略一彎腰就可沿着礁石向上攀登。行不了幾步，轉入一塊平緩的礁石，站在上面可眺見不遠處的五虎礁。五虎礁是由從南而北的11座大小不一的島礁組成，從漁山島望去，部分島礁相互層疊，似乎五塊巨大的礁石矗立於怒濤之上，在碧海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威武。盤桓一番后，繼續循着石階向上，便是小山頂了。

　　山頂較為開闊，中間用水泥澆了個小平台，散亂地擺放着一些石塊，八成是用來野營搭帳篷的。四周的泥地里依然是不肯寂寞的野花，讓人不由得停下腳步。放眼望去，碧海之上，夕陽正欲收起她的裙帶，把自己藏進雲的帷幔之中，只露出最後的一道霞光，在海面灑上點點金光。一個人在山上漫歩，山花絢爛，美不勝收。坐在山頂看着夕陽慢慢落下，這一刻，海風陪伴着我，海浪陪伴着我，海鷗陪伴着我，在野花的簇擁下，人也變得安靜起來。這一刻，拋卻名利場的喧囂，回歸簡單的生活。

　　次日凌晨4點半，被早起海釣的人驚醒。睜開眼，發現天光已經大亮，從床上起來，地是濕的，被子是濕的，衣褲也是濕的。匆匆洗漱完畢，推門出去，四周一片白茫茫。想着去看一看漁山島上最著名的燈塔，便匆匆地朝着島上最高峰攀爬。一個人走在山路上，平直的水泥路就像是在花海中犁開的航跡，盤桓向上，漫山的野花觸手可及，這時候，我已無法抵禦自然的魔力，心甘情願地成為這片山花的俘虜。我看見毛蟲在地上匍匐，我看見蜘蛛在草間織網，我看見葉尖掛滿露珠，我看見村中的房舍在霧中隱隱約約。這時候，時間已經停滯，方向無法辨別，視線只在十米開外，唯有耳朵變得格外敏銳。我聽得到波濤拍岸的巨響，卻看不見大海；我聽得到漁船馬達的轟鳴，卻看不見船的痕迹；我聽得到村婦的笑語，卻看不見她的身影；我聽得到鳥扑打翅膀的聲音，卻看不見鳥的蹤跡。直至走到山頂，依然無法看見燈塔的影子，只有一塊鑲嵌在石護欄上的“燈塔官地”的石碑提醒我，已經來到了燈塔的腳下。

　　四周張望，才發現，不遠處，隱約可見燈塔的身影，在大霧中只是一個影子，稍不注意便無法看清。尋跡而往，一個大院子，鐵門緊閉，阻割了我與燈塔的約會。圍牆上鑲着一塊石牌，述說燈塔的前世。漁山燈塔是中國最東面的一座國家一級燈塔，始建於清光緒二十一年（1895年）。塔身呈圓台形，生鐵所鑄。原塔鏡機為法國巴比爾公司所制特等鏡機，最大射程可達25海里，時稱遠東第一大燈塔。1944年燈塔燈器毀於戰事，民國36年（1947），海關派員重修燈器，1955年燈塔塔頂和燈器又在國軍撤退時破壞。1987年上海航道局和溫州航標區組織實施燈塔塔頂重修和燈器重置工程，於翌年7月1日完成，漁山燈塔重放光彩。2013年，包括漁山燈塔在內的11座浙東沿海百年燈塔被評選為國家級文保單位。

　　在院子外的石圍欄上坐一會，身邊是綠樹相伴，巨大的濤聲不時地提醒着你，這裡已經是海的世界。從石圍欄望出去，隱約是懸崖峭壁。沿着山路前行，可至另一勝景仙人橋。一路走來，山勢愈陡，濤聲愈響，但是，大霧中，無法看清仙人橋的模樣，只有在巨大的濤聲中想象海浪拍打山洞的樣子，這時候，心中居然涌動起《石鐘山記》的句子來。

　　看不清燈塔，更看不清仙人橋，但是我卻沒有絲毫的遺憾。在山頂上，在濤聲中，我能時時感受到它們的存在。聞得到的，可能不知其所蹤；碰得到的，可能不以為然；看得到的，可能僅在眼前；聽得到的，我們未必能夠看見。只有用心靈去感受，才能觸及到不一樣的世界。一些容易得到的東西，往往會不懂得珍惜而隨手遺棄，其實，是否容易得到，與是否值得珍惜並無直接的聯繫，只是因為，容易得到就不肯用心去體會。而那些得不到的東西，雖然有諸多的遺憾，卻反而會覺得其更加珍貴，更願意用心去體驗、去感受。曾經忙忙碌碌地追求圓滿，卻大多只能得到不完美的結果。回首望去，歲月會很快抹去快樂的記憶，而那些曾經遺憾的人和事，反而在歲月的沉澱中變得越發清晰了。放不下遺憾，生活便不再快樂。當在心靈里接受了遺憾，遺憾便成為生活的一部分，那也就稱不上遺憾了。理解遺憾，珍惜那些容易得到的東西。接受遺憾，這是人生永遠的修行！

　　下山的時候，一陣風吹過，稍稍撩開了霧的面紗，燈塔突然在眼前變得清晰起來。原以為無緣看到燈塔的容顏，這一剎那，便是莫大的獎勵，頓時在心中盪起無比的快樂。原來，幸福就在這一瞬間。越向下走，海灣已變得十分清晰，遠處的小山上，幾頂帳篷在海風中瑟瑟發抖，一對新人正在攝影師的指揮下擺POSE。望着這一切，我雖已無緣這樣的幸福，但依然可以感到一絲的暖意。人生其實就是這樣的一個個片段組成，有時喜，有時悲，無論悲喜，經歷過便是有緣。當緣來臨，無需刻意追求，無需刻意放棄，隨緣而安，人生便會變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