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小說《豐乳肥臀》我讀了二遍。重點章節讀了三到四遍。對於莫言這樣頂級文學大師的小說，我是沒有資格評論的，況且，這部小說，時間跨度大，內容豐厚，場面宏闊，人物眾多，主題厚重，僅憑我這點水平也是評不了的。往往一部優秀的小說，知音難覓。讀了，人們總是說，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其實這種說法是一種搪塞，是窘迫的粉飾，是把不是說法變成說法，成了一種不倫不類的說法。試問，有多少讀者能真正走進作者的心靈？鮮矣！怪不得曹雪芹先生說：“滿紙荒唐言，一把辛酸淚。都雲作者痴，誰解其中味？”

　　而莫言先生為廣開言路，給了讀者很寬容的態度：“知音難覓是正常的”，“文學的魅力，就在於它能被誤讀”。既然莫言先生為我們提供了言論的平台，那我就談談我讀《豐乳肥臀》的幾點認識。哈哈，說錯了沒關係——誤讀是文學的魅力。

　　莫言先生受魔幻現實主義、意識流派的影響，形成了獨豎一幟的文學風格。這個，許多評論家都談及了，在此我不想再說。

　　我想說別人沒有說過的話，走別人沒有走過的路，哪怕是胡說或此路不通，我也要這麼說這麼做。我認為《豐乳肥臀》的一些思想受古典名著《紅樓夢》的影響。《豐乳肥臀》中的人物上官金童對女性的同情和讚頌，對乳房的痴迷，酷似賈寶玉喜歡女人一樣的執著。《紅樓夢》中有一個最著名的觀點是女人如水，而《豐乳肥臀》中有一句最經典的話是：“女人是個好東西”。賈寶玉一度是瘋瘋顛顛的，最後到廟裡做了和尚；上官金童一度也是瘋言瘋語：“摸摸大奶子……”最終的落腳點是進了教堂。

　　另外，這部作品的思想還受傳統陰陽學說的影響。陰陽學說認為，物分陰陽，整個宇宙由陰陽組合而成的，陽中有陰，陰中有陽。它追求的目標是陰陽平泌。人體陰陽平泌就不會生疾病，世間陰陽平泌就能讓社會和諧有序，天地之間陰陽平泌而形成美麗的自然。一談到陰，人們肯定認為它不是一個好東西。這話對，也不全對，我就談談你們說對的部分。陰是客觀存在的，就如病原體一樣潛伏在人的身體之中。中醫的理論是：補氣固陽，增強免疫力，少生病災。同理，人性不可克服的缺點和病態人格會滋生邪氣，如果讓邪氣佔了主流，社會就會變得混亂無序，導致邪惡產生；只有正氣戰勝邪氣，正義戰勝邪惡，社會才能出現一片祥和之景。這部小說，揭開了百年歷史的面紗——正氣始終沒有步入主流，正義始終沒能戰勝邪惡，使上官這個龐大的家族不可抗拒地裹挾進入到了這段悲慘、痛苦、坎坷、無奈的歷史之中，每個人的結局，都是歷史的必然。上官金童為什麼終生戀乳？乳是陰中之陽，它是美好，是希望！小說的結尾有這樣一句話：“天上有寶，日月星辰；人間有寶，豐乳肥臀。”天空中日為陽，星辰、月亮為陰；豐乳是人世間的陰中之陽。這樣，天上人間陰陽平泌，就有生機無限。這裡，我把“肥臀”理解為廣袤的原野，奔騰的河流，蓬勃的生機。當然這句話還可作這樣的理解：日月星辰是光明，光明是生機的前提，只有追求光明才有生機。這裡所指的日月星辰、豐乳肥臀具有象徵意義。

　　以象徵來突出文學的隱喻性，是這部小說的又一個特色。小說中的“母親”具有天下母親的共性和形象，這個，莫言先生自己也說了。既然有了權威性的解釋，我就不多說了。其實，此部小說中許多人物都具有象徵意義。如：上官金童和上官玉女就象徵上帝的使者，象徵著美好和希望，他們的使命是來改變這個苦難之社會的。上官金童和上官玉女是一對雙胞胎，是“母親”和瑞典的傳教士馬洛亞偷情所生，是“雜種”。上官金童長得一表人才，拿現在的話說，非常帥氣！而上官玉女更美：“她的美麗的身體傾國傾城。八姐的美麗多半與雜種有關”。“雜種”隱指引進了西方的思想，讓一個封建的國家有了先進的思想和理念。讓人失望的是，這個金色的希望之種——上官金童是一個軟弱得像鼻涕一樣的人，只能吊在乳房上做夢，是一個沒有任何作為的傢伙。而玉女天生又是一個瞎子。讓人惋惜，讓人感嘆——“哀其不幸，怒其不爭”如果細想一下，換位思考，就無怪金童天天吊在乳房上做夢，這樣的環境哪有金童成長的空間？他只能吊在乳房上，做一個似是而非、異想天開的夢。這污穢的世界，玉女別無選擇，只能做瞎子，眼不見為凈，眼不見心不煩哪！又如：上官的這個家族象徵一個國家。全家八女一男，雖父親不同，但同系“母親”所生。雖然中國是一個由多民族組成的國家，但有母系相同的血脈，都是華廈子孫，龍的傳人！由此看來，上官家族是中華民族的一個縮影，上官一家人的命運就是中華民族近百年來的歷史。又如：上官呂氏象徵的是垂死的封建統治者。上官呂氏曾一度飛揚跋扈，掌控着上官家族的一切事務，她陰鷙、毒辣、殘忍，導致“母親”背叛封建道德，四處“借種”。小說卷外卷拾遺補闕中的補三，描述了上官呂氏啃吃玉女的耳朵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玉女是希望和美好的象徵，作為封建主義的代表上官呂氏就要千方百計地去扼殺她。為解救玉女，“母親”打死了上官呂氏，小說這樣描述道：“就在這時候，那根粗大的、光滑的擀麵杖從瓮后滾出來，好像一個成了精的活物，自動跳入母親的手中”“母親”“她越打越有勁，越打越生龍活虎，越打越神采飛揚……”上官呂氏死於解放戰爭時期，她的死亡象徵著封建制度的滅亡。再如：上官金童把乳房分為七大類，每類又有九小種，最有典型象徵意義的是上官盼弟和龍青萍的乳房——盼弟，“她的那兩隻乳房兇悍霸蠻，彷彿充滿了氣體，一拍嘭嘭響”又“宛若兩座墳墓”；龍青萍的乳房，“彷彿是兩個鐵秤砣”。這兩個人的乳房都是被革命武裝起來的乳房。一個是左傾，思想空洞、兇悍霸蠻，能埋葬一切；另一個是被革命搞得思想僵化，讓乳房毫無靈氣可言。可悲的是，三十九歲的龍青萍仍是一個處女！她感嘆、悲傷、絕望。一個雷雨交加的夜晚，龍青萍全裸着身體，跪在上官金童的面前，要他可憐可憐她這位可憐的女人。看到這對鐵乳，上官金童無能為力，就是可憐不了。羞恥、悲憤的龍青萍，用手槍對着腦袋自殺。槍響時，她的一對鐵乳相反變得生動起來，一下子讓上官金童的陽物勃起，於是就上演了一起“奸屍案”。另外，小說中老金的獨乳也很有意思，它既有哺乳的功能，又有滋陰采陽的功能。上官金童吃她的奶時會感到興奮無比，覺得這獨乳是那樣的美麗；而和老金做性事時，他看到這獨乳卻是醜陋無比，只有把它罩住，作技術處理，他的陽物才會勃起。這個獨乳象徵什麼？哈哈，不說大家也會知道。這部小說通部說乳房，把各種乳房作了對比。

　　談到對比，這是文學創作中常見的一種表現手法。這部小說多處用了對比。戰爭年代有三個主要人物——沙月亮、司馬庫、魯立人。沙月亮曾與司馬庫聯手，在蛟龍橋上布火陣抗擊日本兵。司馬庫炸毀橋樑，讓裝載日本軍火的火車上西天見了閻王。而對魯立人的抗日的事，書中隻字未提。這是將三個人抗日的功績作對比。魯立人先後擔任過抗日爆炸大隊政委、獨立縱隊十七團政委，沒見他抗日，但搞收編很有一套，先是將沙月亮的女兒沙棗花作為人質，企圖收編日偽旅長沙月亮，而沙月亮寧可戴漢奸的帽子，也不同意讓魯立人收編，最終弔死在上官家裡。為什麼？這又是對比。司馬庫是光明正大佔領大欄鎮，趕走魯立人時還手下留情；而魯立人事先安插內應，趁一個雨夜奪了大欄鎮。活捉司馬庫后，魯立人反覆勸他接受改編。後來大動殺戒。這還是對比。魯立人是個極左分子，常常能做到“大義滅親”。一次鬥爭會上，在槍殺司馬庫一雙女兒司馬鳳、司馬凰的問題上，讓他猶豫不決，他認為孩子是無辜的，不能因為司馬庫的問題而罪及這兩個幼小的孩子。但台上坐着的一個“大人物”，堅持要殺。殺人不眨眼的啞巴在執行槍殺這兩個孩子時，他哭了，他下不了手。一會兒，“大人物”派來兩個騎馬的蒙面人殺了這兩個孩子。這仍是對比，對比的結果引起了讀者一連串沉重的思考。小說的結尾部分，上官金童埋葬母親時，一個工作人員說此地不準葬人，要上官金童挖出屍體火化。正當上官金童陷入絕境時，一幕戲劇性的故事發生了——馬副市長帶着秘書和一個妖冶的紅衣女人打鳥來了。紅衣女人拍着巴掌歡呼：“打中了！打中了！馬副市長您真是神槍手！”“為撿那隻沒死利索的天鵝時，秘書差點陷入淤泥沒頂的深潭，嚇得馬副市長頓腳大叫：‘小何，小心！’……”乒！乓！又打了兩槍，馬副市長見打的是一隻水鴨子，對小何說：“算了吧，一隻小傢伙，不值得”。可是，紅衣女人在馬副市長面前不停撒嬌，“不，我要那鴨上的翠綠羽毛。”聞言，秘書積極踴躍地跳進了淤泥，結果被淤泥埋葬了。此地死人不能埋，而馬副市長卻將活人埋了進去，這種對比，諷刺深刻，耐人尋味。

　　這部小說的藝術處理經典獨到。上官念弟與美國飛行員巴比特悲慘動人的愛情故事，既具傳奇性又具藝術性。巴比特被日機擊落落難，由司馬庫部隊收留，他與上官念弟婚後的第三天，被魯立人領導的獨縱十七團俘虜。在押送俘虜時，兩軍交火，巴比特趁亂逃跑。一同隨夫的上官念弟和巴比特失散后，她悲痛欲絕，為尋找丈夫，她歷盡千辛萬苦，整整找了七日七夜。最終她被一個寡婦誘至一個山洞內和巴比特重逢。可是，樂極生悲，這個寡婦突然拉響了三顆手榴彈，三人在洞中同歸於盡。讀到這一章時，我感到很突兀，不禁產生這樣的疑問：這個寡婦與巴比特和上官念弟沒有冤讎，她為什麼要和他們同歸於盡？最終，這個疑問，我在第二十四章中找到了答案——“母親聽到這個消息后，苦笑一聲道：‘這都是我造的孽啊……’然後她就放聲大哭起來”。這句話使我產生這樣的聯想：由於中國戰亂，巴比特與上官念弟重逢后肯定會帶她去美國，如果上官念弟跟巴比特走了，不管有她有再多的理由都有叛逃之嫌。故而這個寡婦拉響手榴彈，忍痛割愛，以此舉清理門戶。這個“寡婦”象徵著苦難的祖國，是“母親”的化身。是莫言對上官念弟歸宿的一種藝術處理。談到藝術處理，我不得不提到作者對“雪集”和“風味小吃夜市街”的荒誕描寫，這樣的描寫具有隱喻性，藝術表現力極強，把不好說出口的話，通過藝術處理淋漓盡致地表現出來。

　　這部作品讓我耳目一新，受益匪淺。我欣賞作者的超級感悟！他的聯想、想象、幻想，宛如美麗的雪花，飛飛揚揚，飄飄洒洒，鋪天蓋地，讓人目不暇接。一句話，這部作品，藝術含量大，精彩紛呈，不勝枚舉。

　　《豐乳肥臀》是中國文壇上的又一座豐碑！無疑，莫言先生為我國現代文學藝術作出了不可估量的貢獻。我認為，他的最大貢獻是使文學不被閹割，徹底擺脫政治的囚籠，真正體現了一個作者的良心——用冷靜、嚴肅、公正的態度去描述客觀事件，具有“大苦悶、大悲憫、大抱負、天馬行空般的大精神”不帶政治觀點的雜質，有“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的大感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