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為你滿頭銀髮_1800字

撥開叢叢樹蔭，一樓那窗戶里的燈依舊亮着，一個人影伏在案上刷刷的改着試卷，一頭銀絲順着筆尖的划動、隨着時間的飛逝，緩緩垂下。　

　　——兩千一百九一個日日夜夜　

　　那雙布滿老繭的手，握在手心裡的那種奇異觸感，我永遠也無法忘懷，那些凹凸不平的溝壑摩挲着我的手心，帶着我輕輕叩響了數學的大門。　

　　“一…加一……嗯……等於二！”　

　　……　

　　“一加一等於二！”　

　　……　

　　第一天，櫻桃般的小嘴兒輕啟，還帶着乳香的口音緩緩飄出；最後一月，少年鏗鏘有力的讀書聲在教室回蕩。還是那道千年不變的算式，我們彼此都看到了眼裡澎湃的淚水。　

　　黑板上醒目的“總複習”提醒着大家，畢業那一天已快來到。　

　　作為一名優秀的學生，我光榮地和其他幾個哥兒們被調到第一座來，輔導那些差生。與以外的匆匆和拘謹不同，這特殊的視角，讓我在你面前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看清了你被時間染色的一頭長發——在和以往一樣玩笑似的討價還價，把獎勵的操行分再翻一番后，它就垂在我的耳旁，觸到我的臉，像當年一樣，愛撫着我的頭，酥麻的觸感讓我精力集中。　

　　“好，你還記得我們以前的公式，不錯，你來告訴大家。”　

　　“嗯！這個呢，求百分率的增減的公式，恩恩，是什麼來着……”　

　　“哇哈哈哈……”全班鬨笑。　

　　“啊喲，那我暈給你了，行，那班長來說。”　

　　……　

　　“我知道你都背下來了，免你默寫了，去，幫我把昨晚你們的作業抱上來！”　

　　“是！保證完成任務！”　

　　“哎！回來，還有順便把那沓大本的口算本也拿上來。”　

　　“啊……那麼多，哦，知道了。”　

　　“回來！等等，還有那個訂成本的大張試卷你也扛上來。”　

　　“撲通！”……　

　　……　

　　“嘁！那還不簡單！”　

　　“恩，對了，對你來說很簡單的嘛！你就負責你同桌了，要監督他背好！”　

　　“啊……”　

　　“好啦，愁眉苦臉的，有操行加成，他要是弄好了，給你加三分！”　

　　“才三分……起碼得五分吧！”　

　　“得啦，就你最羅嗦，四分！把他管好，一定要得！”　

　　……　

　　直到我對討價還價這東西再不生澀，甚至已經發展成一項特長，可是我與你爭的次數卻越來越少，我知道，六年了，我與你從當年爭到現在，已經六年了，我在長大，你卻在慢慢變老，我愈加倔強，你一直都在妥協。　

　　每次發試卷，對我來說都是一種心理挑戰，無論考前多麼信心滿滿，考時如何稱心如意，考後如何誇大吹噓，在這一刻，所有的防線都會崩潰。我害怕看到那張寫着我特意比別人放大了三倍的簽名的試卷上，滿是紅雙圈，我也不敢去想象老師批卷時看到我的試卷的失望的眼神。當老師徑直越過我，拿起別人的試卷，我真想把頭埋下，希望世上沒有人認得我，至少這個教室里沒有。　

　　拿到那張本不該屬於我的不達標試卷后，我第一反應就是拼了命的複習，改錯題、再抄上它三四遍，這種火熱勁頭或許只會持續一兩天，之後我就又過回我悠哉游哉的生活，但是那些不經意間的觸動、默默時的靈光一閃、遭挫后的驚慌失措總會給我帶來巨大的動力，隔一兩天就給我“充能”一次，讓我從床上、沙發上、電腦桌上倔強的爬起來，一副死士模樣，毅然扎進茫茫卷海之中。　

　　只有我本人知道，這些斷斷續續的複習拼湊起來，給我帶來了多大益處。　

　　痒痒的、冰冰涼涼的觸感將我的漫遊的思緒重新按在了桌子上， 幾縷銀髮又拂過我的臉龐。　

　　“嗯，這節課你‘好像’聽得蠻認真的，行行，那就由我們的科代表做個總結，這堂課我們複習了哪幾點？”　

　　看着你那熱切、充滿期望的眼神，我心裡發虛，也在慶幸，好歹最後聽到了第三項。　

　　我站了起來：　

　　“我們複習了三點。一：比例的基本性質與運用。二：關於百分數應用題的解決方法，在這裡要注意的是……”　

　　我直視着你，目光不由得又飄到了那一頭有些扎眼的銀髮上，三十多年教齡，我們是你教的最後一屆畢業班了吧？我真的很高興，我是你的得意門生之一，但是我是最後一屆的，比他們都早了二十多年，記憶也更為清晰，退休之後，你最常記起的肯定是我，那個獨特的我。　

　　我們這個班，都是你的孩子，我們這個淘氣的一班，都是你頑皮的孩子，我們這個讓你又愛又恨的淘氣一班，每一個都將是你忘不掉的孩子。我們白了你半頭青絲，我知道，其中肯定有比別人都多的一撮是為我而白，親愛的你，是我的大大的驕傲；但是你親愛的，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早在六年前你牽住我的手，頭髮垂到我臉上的那一刻，我就調皮地、悄悄地對那一頭白髮作了一個大大的承諾，我，會是你教書三十多年來，一個大大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