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蘭色舞鞋的微笑_3000字

“請穿上，它是屬於你的舞鞋。只有它能配合你跳出最完美的舞蹈。”清葉想笑，卻怎麼也笑不出來，總覺得這不是一個好徵兆。　

　　純白的蕾絲花邊鑲在鞋帶上，輕輕柔柔的水藍鞋面像是哭泣的雨天，清葉好喜歡，卻不願收下，這雙充滿哀愁的舞鞋。　

　　“穿上吧，穿上吧……”有個清亮的聲音總在不停地催促，好象近在耳邊，似乎哭泣的低語。　

　　“跳出最完美的舞，清葉一邊呢喃，一邊解開純白的絲帶，輕輕把腳放進去，伴着輕曼的旋律，舒展開少女柔情的身體，像朵含羞而開的薔薇，在音樂里翩然起舞。從小接受芭蕾訓練的清葉輕盈得猶如一隻滑翔在水面的天鵝。　

　　那天的清晨，一切都顯得曼妙無比，淡淡的梔子花香飄在空氣中的每個角落。白色的柵欄上，夜來香纏綿而幽雅的生長。清葉今天有一場小小的演出，天還沒亮透，就信步來到了花園裡，每天清晨，清葉都要在花園裡舞蹈幾下，就像每天吸收花草精華的蝶。　

　　“小姐，請簽一下包裹。”柵欄外郵遞員的聲音打斷了清葉的舞蹈，她怔怔地走過去簽下了包裹，打開一看，竟然是一雙精緻的芭蕾舞鞋。水藍的鞋面散出一種神秘的美感。隱隱間透出一種憂傷的氣質。　

　　鞋中藏了一張紙條：“請穿上，它是屬於你的舞鞋。只有它能配合你跳出最完美的舞蹈。”　

　　清葉悠悠地漫步在高大的法國梧桐織成的林蔭小徑。生機盎然的夏毫不遮掩地把生命的活力展現在梧桐的葉片上，濃密碧綠。通過小徑，就是清葉所在的水悅芭蕾舞學校，潔白的練功房外鮮花盛開。　

　　演出要開始了，清葉走進更衣室，取出了那雙水藍色的芭蕾舞鞋，獃獃地注視了幾秒鐘。從第一眼見到那雙水藍色的舞鞋起，一種將哭的感覺便迎面襲來，接着就好象有個聲音在召喚：“穿上吧，穿上吧，跳出最完美的舞蹈……”清葉感覺眼眶微濕。音樂響起了，清葉走出去。　

　　曲目為《天鵝湖》，那首蘊藏了一個美麗童話的曲子。舞台上暗淡的燈光籠罩在清葉身上，驀然間她感覺到了一束不同尋常的目光，充滿哀愁與渴望，有那雙舞鞋的感覺。　

　　結束謝幕時，清葉看見了那個身影，單薄而憂傷。她追出去，拉住了他。這是一個很清瘦的男生，有雙很深邃的眼睛，雖然被長長的劉海遮蓋住了，但還是明顯地透出了一種悲哀。他看着清葉微笑了，笑容溫柔又神秘，像一個折了翼的天使，胸前的十字架閃着奇異的光澤。　

　　清葉放了手，也回以一個淡淡的微笑，男生轉身走了，白襯衫在風中輕輕飄蕩，像天使潔白的羽毛。　

　　早晨天微微亮時，優希打來電話，告訴清葉雲願廣場有場街頭芭蕾，讓她7點準時在廣場會面。優希同樣是水悅芭蕾舞學校的，從小和清葉一起訓練。跳芭蕾的自然很關注有關芭蕾的一切，像清葉，像優希，曾經都怨恨過，但是仍然離不了芭蕾，離不了有關芭蕾的一切。　

　　清葉趕到廣場，音樂已經響起了，悲傷的《懷念亡子之歌》瀰漫在空氣中，有一種說不清的心痛。　

　　領舞的那個男生也有那種憂傷的氣質，每個腳步，每個動作，無不透出一種難以名狀的悲哀。清葉深深地被吸引了，眼眶開始微濕。　

　　演出結束時，清葉才驚訝地發現，領舞的那個男生，就是上次被清葉拉住的男生。他也看見了清葉，在人群中朝她微微一笑。　

　　他的確是個很優秀的芭蕾舞者，無論從氣質還是功底，清葉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震撼。　

　　清葉後來在水悅與另一所名為蘇藺的芭蕾舞學校的合演中,與那個男生搭檔。演出曲目就是《懷念亡子之歌》。一種強烈的壓迫感向清葉襲來，她知道他的出色，而一個優秀的芭蕾舞者是不能懼怕對手的，恰恰清葉，那個從來沒有對手的女孩，竟然懼怕她的搭檔，因為她強烈的自尊心，她從來沒有輸給過任何一個人，她經受不起失敗。因為她從來沒有失敗。　

　　那個男生叫謫，去年剛從法國回來，加入蘇藺。清葉和他搭檔越久，就越沒有自信。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是那麼精準到位，細緻入微。好象有一種悲傷的情緒緊緊地裹住你的心，那種感覺彷彿痛得令人窒息。清葉甚至害怕去看他的眼神，接收他遞來的訊號，她往往會被他吸引過去，而忘了自己的動作。於是她頻頻出錯。她越來越害怕看見他微笑的眼神最終會變成一種輕視，她越害怕情況卻越糟糕。　

　　在一天結束訓練后，謫提出要和清葉去離學校不遠的一座山上走走，清葉答應了。　

　　時近黃昏，天很昏暗，走在山路上，風吹過來讓人感覺到涼意。像是一種無名的悲傷。到達山頂了，謫立在山邊，黃昏的陽光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圈暗暗的金線。他的臉隱在陰影里讓人看不見他的表情。他靜靜地眺望着遠方，然後開口，聲音很低沉：“你聽過一個關於舞鞋的故事嗎？故事裡說，每個舞者都有屬於他（她）自己的舞鞋，每一雙舞鞋也只適合一個舞者。有的舞者很幸運，他（她）能找到那雙屬於他（她）的舞鞋，而有些人不能，因此他（她）一輩子都會缺少什麼。那些沒有被找到的舞鞋，會很傷心，也只能被當作一雙普通的舞鞋來穿，然而被找到之後，它們會產生奇妙的效果，幫助主人跳出最完美的舞蹈。”　

　　“是嗎？那只是一個童話吧。”　

　　“請你相信。”謫突然轉過身，表情變得堅定。　

　　“那你找到屬於你的舞鞋了嗎？”　

　　“沒有。”　

　　“那你為什麼如此肯定？”　

　　“有一個女孩，是我見過的最出色的芭蕾舞者。她堅信這個童話，因此她始終堅定不移地在尋找。她交　給我一雙她最愛的水藍舞鞋，讓我幫她找到那雙舞鞋的主人，她說她相信那雙舞鞋的主人擁有它之後一定會更出色，而且她相信我的感覺，讓我一定幫她找到。那雙舞鞋是她最愛的一雙舞鞋，但是她說它不屬於她。她相信那雙舞鞋的主人是一個很優秀的舞者。”　

　　“水藍色的舞鞋？”　

　　“是的，就是水藍色的舞鞋。現在它在你這裡。那個女孩是我的雙胞胎姐姐。她曾經很愛很愛那雙舞鞋，可是她說她一直像是在借用別人的東西”　

　　“那她去哪了？她為什麼不自己去尋找？”　

　　謫突然往山下望了望，似乎在自言自語地說：“你說這樣掉下去是什麼感覺？”　

　　清葉嚇了一跳：“謫？你想幹嗎？“　

　　謫回過頭，淡淡地笑了笑：“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放棄是最懦弱的行為。她一直是這麼說的，她到死都不放棄。你說一個人那麼執着好嗎？不就一雙舞鞋嗎？她為什麼要那麼努力地去撿它呢？掉下去就掉下去吧，為什麼非要下去撿呢？她從小就那麼固執而且不小心，腳下的石頭牢固不牢固都沒有檢查就踩下去撿。她的身體就那麼迅速地下墜，連一秒鐘都不留給我好讓我去救她。你說這樣掉下去，會不會有種眩暈的感覺？她最怕這種眩暈的感覺了，我還記得她以前玩過山車時哭得唏哩嘩啦的樣子，真是會讓人操心的人。”說到這裡謫淺淺地笑了笑，他是看到她姐姐了嗎？　

　　“她被找到時已經奄奄一息了，渾身都是血，一直順着頭上的傷口流下來。她還死死地握着那雙舞鞋，血都快把它染紅了。她望着我，我知道她是要我幫她完成她的心愿。我接過那雙舞鞋的時候，她就閉上了眼。她一定很痛吧？我真想摸摸她的臉,可是她潔白的皮膚全是血。”謫臉上顯出痛苦的表情，突然又定定地看着清葉。　

　　“還好上帝保佑，終於讓我找到了你。所以，你一定要很優秀，不然那雙舞鞋會哭泣，我的姐姐也會傷心。　

　　“我讓你失望了？”　

　　“當我第一次看見你的舞蹈時，我相信那雙水藍舞鞋是屬於你的，你也的確很優秀。但是我不知道這段時間你發生了什麼，你的確讓我有點失望。”　

　　謫很悲傷，可是清葉不清楚他的悲傷是因為他的姐姐還是她自己的表現讓他失望了。清葉下定決心，為了謫，為了謫的姐姐，為了水藍舞鞋，也為了自己，她不應該懦弱。　

　　那天晚上，清葉夢見了一個女孩，她孤孤單單地跳着《天鵝之死》，舞步憂傷而凌亂。亦驚亦乍的舞姿，遊離恍惚的神情，像是一隻垂死掙扎在水面上的天鵝，充滿了悲哀而又渴望生存。她愛憐又心疼地注視着腳上的舞鞋，像在與舞鞋對話，而後眼淚一滴一滴地掉在鞋面上，濕了一大片。　

　　清葉開始恢復從前的自信與驕傲，她用心地舞蹈，用心地體會那雙舞鞋帶給她的感覺，她還能常常夢到那個跳《天鵝之死》的女孩，只是她的表情變的安定。清葉彷彿能了解她的感受了，也不再擔心別人的眼光了。她儘力去舞蹈，去感受，謫的臉上的哀傷漸漸退去。　

　　而後的演出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這時謫卻要回法國去了，他在那個空氣中飄滿了梔子花香味的雨天和清葉說再見，然後義無返顧地踏上了去法國的飛機。但是清葉知道她的生命中必定要有謫這個名字了。　

　　謫沒有再回來，清葉也和他失去了聯繫。水藍色的舞鞋依然陪伴着她，就像謫所說的，它幫助她跳出了最完美的舞。幾年後，清葉成了一個頂尖的芭蕾舞者，進行着她專業舞者的人生道路。　

　　但是她始終沒有忘記，曾經有一個男孩帶給了她一雙水藍的芭蕾舞鞋，並幫助她走出了人生的低谷。　

　　記憶里，始終有那個夏天的午後，一張微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