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鄉下爹娘

　　徵文：鄉下爹娘

　　蘇玉森

　　遼北的詩人們喝了酒後按捺不住時，常就大發詩興詠嘆道："啊——是遼河水啊黑土地啊哺育我們成長啊……"

　　我可不是，我是我爹種苞米種高粱，我媽貼大餅子熬稀粥剜苣蕒菜沾咸鹽水把我養大成人進城享福的，現如今我那老爹老媽還在鄉下勞作着呢。於是，每年春耕時節我都要回鄉下一趟看望老爹老媽，並帶些錢給老爹老媽。因為這時節家裡要買化肥呀種子呀農具呀什麼的，錢，在這個時候就要顯得緊要些。

　　今年回鄉，司機小劉和我開着桑塔納到家的時候，我那老媽正在院子里忙乎着餵豬餵雞。見我回來，老媽自然高興得不得了，先拉住小劉兒的手就說個沒完，說你瞅瞅小劉兒這孩子咋胖這樣兒哎，嘖嘖，瞅瞅俺森子咋也胖這樣兒哎，咋都這樣兒哎，咋都這麼白胖白胖兒的哎，可得咋整，嘖嘖，你瞅瞅，還嘿嘿嘿嘿兒地樂個不停。然後就忙不迭兒地叫我們看她養的豬呀雞呀鴨呀鵝呀什麼的，並誇耀說都比別人家的好呢胖呢。接着就讓我們看她蒔弄的小菜園兒，說那菜如何如何齊全都是老品種如何如何的好吃而且沒上化肥……

　　我和小劉兒也連聲說好，媽喲大娘哎咋都蒔弄得這麼好哎，我的老媽媽都七十多歲了咋還有這般的精神頭兒這麼好的體力吃這樣兒的辛苦哎……老媽更是高興了，樂得合不上嘴了，邊用圍裙擦着手邊還是喋喋不休地和我們說這說那。末了說，"孩兒啊，媽就盼着你們回來呢，新下的雞蛋媽都給你們攢着呢，就等你們回來吃呢。"

　　我問媽，"我爹呢？"媽說，"他能上哪兒去，河灘地趟地呢唄，天不黑還能回來？"

　　於是，我就和小劉開着車子到河灘地去。

　　到了河灘地時天已近黃昏，就是我們城裡人籌劃夜生活到處尋找粗糧館子的那個時段。

　　站在遼河大堤上，夕陽已經把遼河水映成了淡淡的紅色，平展展的黑土地上人們都在自己的田裡默默地耕作着……

　　遠遠就看見爹在田裡扶犁趟地呢。

　　老黃狗老遠就撒着歡兒地跑過來，這個蹦啊跳啊往你身上撲哇氣喘喘地搖着尾巴和你親個不夠。

　　我走到爹跟前時，正好犁杖到地頭兒。我走上前去習慣地叫道：

　　"爹——"

　　"嗯……回來了。"

　　"嗯哪。"

　　"都挺忙的，還回來。"

　　爹也不抬頭，提起犁杖邊用腳踢着鏵上的土邊說。

　　爹雖然已過七十，但看得出身體還很結實。臉色在夕陽里更顯得黑紅，粗壯乾裂的老手很有力地握着那已被汗水浸成深紅色、磨得光亮亮的老榆木犁耙。只是臉上的皺紋更多了，頭上又增添了許多白髮。

　　"你們先回去吧，趁亮兒還能趟幾條壠，河灘晚風涼，你們先回去吧……"

　　老黃牛也明白了爹的意思，自覺地轉過頭去上了壠。隨着，爹就又扶着犁耙繼續趟地了。

　　老黃牛和爹配合得很默契，繃緊肌肉和四肢喘着粗氣用力地拉着犁，每走一步四蹄都踏進土裡很深。爹那粗糙乾裂的老手緊緊地握着犁耙用力地向前推着，每前進一步，兩腳也深深地踏進黑土裡。犁開的黑土發出深沉的很有韻味兒的嚓嚓的聲響……

　　被那犁過的黑土地像黑色的海浪，疏鬆而濕潤並散發著特有的清香，鳥兒們也快樂地在那上面飛翔着尋覓着。再和着那遼河邊上特有的春天的氣息，沁人心肺，潤人心田，使人感到清新舒暢，心靈里油然而生出無限的激情和希望來。

　　爹收工回家在院子里卸犁杖時，媽已經做好了晚飯。媽知道我愛吃打煎餅雞蛋，已特地為我做好了，還選那個兒大皮兒紅的雞蛋煮了滿滿一大碗。還有那些什麼婆婆丁呀苣蕒菜呀水雞兒菜（薺菜）呀等等各樣兒家菜野菜滿滿地弄了一桌子。

　　沒等我和小劉坐穩，媽就忙不迭兒地勸着讓着我和小劉："吃吧，吃吧孩兒呀，莊稼飯菜兒新鮮着呢，看你們城裡吃點什麼那個費勁那個精貴，貓兒食似的，瞧着就可憐見兒的，都光說，嘖嘖……吃，吃吧，大口吃，吃這個，吃完了好睡覺……".媽一邊說還一邊不停地扒着雞蛋往我和小劉的碗里塞……

　　爹媽為兒女操勞一輩子了，按說也應該上城裡享享清福了。可去年把老爹老媽接進城裡勉勉強強只住了兩天就說什麼也不住了。說這吃喝拉撒的都在屋裡哪受得了，高高悠悠地把人裝進盒子里，一天天人們都像螞蟻搬家似的，不憋死也得忙叨死。說三天聽不到雞叫聽不到狗咬睡不着覺，不幹點兒活兒骨頭疼。說什麼也得回鄉下去，這哪兒受得了。

　　看得出，我這老爹老媽是真真地離不了鄉下、離不了土地、離不了勞動了。

　　媽和爹坐在炕頭兒上看猴兒似的看我和小劉兒狼吞虎咽地吃飯。我倆也不枉老人的一片心，吃得十分放開而且投入，不多時便把桌子上的"佳肴"造了個杯盤狼藉所剩無幾。飯後，我把帶來的五百元錢交給爹，爹沒推辭就收下了。

　　"我不都說了嗎，我這兒不緊，填補填補你二哥吧，他們底子薄地又少，緊繃……"爹說。

　　我應允着答應着同時說："他們艱苦點兒就艱苦點兒吧，艱苦幾年孩子大了就好了。爹媽年紀這麼大了就少操點兒心少干點兒吧，多保養保養身體吧……"

　　爹默默地低頭抽煙，沒有再說什麼。實際上我心裡知道，二哥也得像爹這樣勞作一輩子，所謂耕耘一生，生產着飼養着五穀和豬雞牛羊，除了自己簡單的需求外，其餘的都要奉獻給別人。孩子大了又能怎樣呢？

　　晚上睡覺時，媽看我睡著了（其實我並沒睡着），就坐在我的身旁仔仔細細地看我的臉看我的手。這時，我又彷彿回到了童年時光里，晚上睡在媽媽的身旁，享受着那份慈母的愛，做着美好的夢，心裡感到無限的溫暖……

　　"我看咱森子有點虛胖……現如今城裡的日子可得咋整你都說……嘖嘖兒……唉……就那麼一天一天的呀，也不嫌乎累挺你說……唉……"

　　媽對坐在炕頭兒抽煙的爹說。

　　"……別瞎說了，城裡的福叫你享你還不會呢……咱們這輩子不就是為了叫他們又今天嗎……"

　　"別捅咕醒了，叫他們好好睡吧，明天還要趕回去呢……"

　　可媽還是細細地看我好一陣子才離去。

　　臨走，媽可就更忙乎開了，什麼高粱小米二豇小綠豆薺菜纓兒醬缸鹹菜若干樣給我收拾了一堆。我說城裡什麼都有根本用不着這些，可媽卻說，城裡的東西不是有這個毒就那個害的，哪像媽親手種的這些呀，多拿點兒吧，你媳婦愛吃這些。擋不住，任老媽盡情地給我收拾我也就全部拿下。

　　我這老媽呀，好想給兒子有永遠也拿不完的東西。

　　臨上車前，爹媽送我到大門外，爹再三叮囑要我要少喝酒少熬夜，還得走上坡路。我都嗯嗯地一一答應，爹也默默地點頭兒表示滿意。

　　每每這時媽都是默默地站在大門旁看着車子啟動，已不像昨天來時剛見到我時那麼興奮激動了，只是默默地站在那裡怔怔地看着我們。老黃狗也深情地依偎在媽媽身旁看着我們離去……

　　車子漸漸地遠去了，可媽媽還是久久地站在那裡望着……

　　我和小劉兒坐在車裡誰也說不出一句話……

　　桑塔納上了高速公路片刻車速就很快，不多時就和我那鄉下老家拉開了很遠的距離……

　　作者簡介：蘇玉森，1954年生，遼北遼河邊人。文藝兵出身，愛好文學創作，善彈揚琴中阮。曾出版個人文學作品集《嘴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