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從鄉下來

　　媽從鄉下來了。具體地說是從八千裡外的吉林鄉下來的，這是我珍藏了五年之久的心愿。作為大學新生報到的那幾天，西師的校園裡到處都能看見爸爸媽媽們牽著兒子或女兒的手一路不辭辛苦地送來。可是我的媽不識字，又趕上忙碌的秋收，家裡的人一個要頂兩個用，更主要的是家裡沒有多出一分的余錢，我懷裡揣着的那1000元還是東拼西湊借來的，所以只好牽腸掛肚地讓我一個從沒出過門的女孩子坐上三天三夜的火車來到南方上學。我的第一封報平安的電報是在到校兩天後才抵達父母手裡的，再加上我南下迢遙的四天路途，因為沒有我的消息，媽整整六天的徹夜失眠，擔憂我一個人出門在外遭遇各種意外。當電報送到媽的手裡，她把電報揣在懷裡，逢人就拿出來看，一個大字不識的她，居然能完整地把電報上那幾個字背下來。從那時起，我就下定決心：有一天我要讓媽來看看我讀書的校園、工作的辦公室。

　　媽的來期一拖再拖，說春節家裡客人多，“五.一”家裡才開始種地。後來還是因為她病了，我以病不能久拖要及時醫治作為借口才把她帶上飛機的。送她來的是我先生，我一遍又一遍地囑咐他：別讓媽喝自來水，幫她開火車、飛機上的廁所門……媽活了60年，沒見過火車，沒進過縣城，她熟悉的只是房前屋后她的菜園和同一個村裡住着的父老鄉親。我幾個晚上睡不好覺，想着媽要出遠門我就一千個一萬個不放心，彷彿她成了我的三歲就單獨上街的小女兒。一這麼想，我的眼淚就莫名地大顆流下來。

　　為了來我這裡，爸特地給了媽200元錢，讓她買幾件像樣的衣服，這是媽一輩子中第一次手裡拿錢去給自己買衣服。想都想得出，她左看右看就是捨不得花錢，還是在小妹的連哄帶勸下，媽才買了一套藍西服和一雙小皮鞋，居然還剩下80元錢。後來媽不止一次地心疼錢，她說：“如果不是來你這，怕給你丟人，我說什麼也不會買這衣服的。”媽到這個時候還在替我考慮，我說你是我媽，即使你穿着補丁衣服來，我也會在大街上牽你的手叫你媽。

　　媽來后的第二天，我和先生帶她回了西師校園，帶她看我住過的校舍、我走過的街道。我本意是想讓媽看看離家讀大學的四年我在外面過得其實挺好，她的四年牽腸掛肚是多麼的沒有必要。可當我指着一條通向校外的路對媽說順着走下去二十分鐘就到了我做家教的地方，媽停下來站在那細望了很久才隨我和先生走開。在媽心中，我風風雨雨出去做家教掙錢，是她的一個創痛。她總是說要不是家裡困難，哪能讓你一個女孩子去看人家的臉色呢？雖然我一再解釋，但她一直固執地認為做家教是不到萬不得已不該去乾的活。

　　媽喜歡這裡的山山水水。她喜歡的每一種樹我都給她拍了照。幾十年不照相，拍出來的相片全是一個姿勢、一種神情，拘謹並且規規矩矩。我對先生說，媽臉上抹不去的疲憊讓我心疼。我帶她上街吃沙鍋米線，她竟然像一個沒有見過世面的小女孩似的東張西望，很大聲地對我說：那些人也吃米線呢。惹得眾人都朝媽看。媽不知道在這裡吃米線就象在北方的家鄉吃麵條一樣的普通和便宜，她一定是把我帶她出來吃米線也看作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白天我上班，媽把一日三餐替我煮好，上班前把我凌亂披散的長發梳成粗長的髮辮。我由着她打扮。一天我下班，看見媽抄得大半頁的工工整整的字，煞是好看。從此我每天教媽認五個字，一天考她幾遍。有一個晚上，她感慨地對我說，白天她到樓下去，看見幾個中年婦女在挑沙子，有一個與她同歲，比她顯老不少，那個女人有三個兒子全在讀書，男人死了，日子全靠這女人一個月300的工資。媽說與這個女人相比，媽已經很享福了。晚上當媽睡熟時我給她蓋被子，看着她瘦得只剩一把骨頭在支撐着的身體，我的眼淚又止不住流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