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們不懂愛情

　　那是1975年的冬天，我所在的國營農場，抽調50多名初高中畢業生，組建了歷史上第一個水利連。在我們場，有一大片肥沃的土地，足足有一萬多畝。由於地勢低洼、積水嚴重，無法使用機械作業。我們水利連的任務，就是疏通排水渠，使地面水位下降，減輕內澇對農業生產的危害。

　　我們50多個人，住在一個大集體宿舍。大通鋪、對面炕，每天說不完的親情、友情，道不盡的豪情壯志。由於男女宿舍只隔了一層土坯，調笑打鬧、沒事起鬨的事兒在所難免，這給我們單調枯燥的生活增添了許多樂趣。由於是清一色的學生娃，大家青春年少、情竇初開，共同的勞動生活，給了我們接觸異性的機會，碰撞出點火花來也實屬自然。

　　水利連剛成立的時候，正是北方的隆冬時節。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低溫下，冰天雪地、寒風刺骨，凍土層有一米多厚，一鎬頭刨下去，震得虎口發麻，只留下一個白點。在這呵氣成霜、滴水成冰的季節里，靠人工挖開凍土層，疏通排水渠談何容易。於是，領導們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用炸藥爆破。

　　當時，我們班組由10人組成，差不多男女各半。男工負責打炮眼，然後進行爆破，女工負責清理工作面。那天，男工只剩王兄和我。自然，打眼、放炮就由我倆負責。那時候，不知道什麼叫安全操作規程，也沒有人進行崗前培訓。於是，我們象往常一樣，打好了炮眼，裝好了炸藥，讓女生撤離現場。可是，我們忽略了女生撤離的方向，她們不是與炮眼成九十度，而是沿着水渠撤離。當看到女生離開有7—80米了，我接通了手中的電源。只聽一聲巨響，巨大的爆炸聲掀起的凍土塊，象一發發飛出的炮彈，鋪天蓋地向女孩們砸去，這驚心動魄的一幕把所有人都驚呆了！

　　隨着一陣陣驚呼聲，凍土塊紛紛落地，我和老王拔腿就向現場跑去。可是已經晚了，只見一個女孩捂着肩膀，臉上撒滿了淚痕。我知道，她姓陳，是一位蒙古族姑娘。如果不是受傷，她決不會那麼痛苦。於是，我們放下手中的工作，趕緊把她送往醫院。經醫院檢查，她是肩部脫臼，需要休息治療。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沒回班組，而是在食堂幫忙。

　　說起這個小姑娘，也是挺有意思的。小個兒不高，說起漢話有點潮，着急了有點磕巴，總愛提劉伯溫、劉白羽，好像挺有文化似的。我們根據她的經歷，給她起了一個綽號“達古拉”。蒙語的意思是“招娣、帶小”，我們的隱意是“打不拉”。就是說，她是“打不倒，死不了”。小“達古拉”一個受傷的人，在食堂能幹什麼呢？於是，單位安排她吹哨。就是每天三次，通知職工開飯。

　　有天早晨，天剛朦朦亮，我們全宿舍的人都在睡覺。突然，一聲尖銳的哨聲打破了清晨的寧靜。我非常的氣憤，以為還是那個炊事班長老五，隨口就問候了他老爸一句。有人告訴我，“小子，你惹禍了！”這吹哨的不是老五，已經換成了“達古拉”。當時，我是有點尷尬。可一想，也沒什麼，畢竟有那麼多的人，她也不會知道是誰幹的。

　　從此，我很少去食堂，所以也就相安無事。一天，一位賈姓朋友，非要拉我去食堂玩，我又不好說什麼，只好隨他進了食堂的工作間。當時，我是一個很羞澀的人，從不和女生主動搭話。到是賈兄，進了食堂，東抓一口，西拉一句，象在家一樣隨便。這時，“達古拉”發問了，“小賈，那天是不是你罵我了？”“沒有啊！”賈兄回答。“那就是你？你們倆挨着住！”小“達古拉”指着我發問。我哪裡見過這個陣式啊，臉騰的一下就紅了。就在這時，一下子圍上來四五個女生，大家七嘴八舌、唇槍舌劍，羞得我無地自容，恨不得鑽進地縫裡。

　　再次同“達古拉”一起幹活，大概要在半年以後，我們一起去拉油罐。這油罐有些份量，體積也很大，把它拆卸裝車很不容易。所以，我們耽擱了很長時間。在勞動中，她很願意和我說話。讓我奇怪的是，她不停地攻擊吳姓女孩。其實，我對小吳是有好感的。為什麼呢？因為男生愛開玩笑，他們把小吳安排給了我，說那是我的對象。我怎麼能容忍她貶低我心中的她呢，所以心中充滿了無奈！

　　共同的工作生活很快就結束了。不久，“達古拉”和她的同事，一起回到了她原來的工作單位，我們之間的恩怨好像就此劃上了句號。可誰能想到，故事還沒有結束。有一天，巴圖大哥叫住我，真誠的對我說，“小滿，給你介紹個對象吧！”我問是誰，他執意不肯說，而是讓我去猜。我想破了腦袋，數過所有的可能，就是不得要領。最後，他告訴我，是小“達古拉”。這讓我十分震驚，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難道這是真的嗎？

　　這個問題讓我感到非常的突然，可以說是毫無思想準備。說實話，小“達古拉”靈瓏乖巧，兩隻水汪汪的大眼睛，長長的睫毛閃着靈氣，談吐文雅有些書卷氣息，黑里透紅的臉上洋溢着青春的光彩。這些，確實讓我有點心動。可是，一想到她在公眾場合羞辱我，讓我在眾多女孩面前顏面盡失，全然不顧我的感受，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

　　對於這段感情，我一直心懷愧疚，覺得很對不起小“達古拉”的一片情意。如果細想想，覺得“達古拉”確實有些喜歡我，只是被我給疏忽了。怨只怨那時，自己太年輕了，對男女之事還十分的羞澀，不懂得如何去接近女孩，贏得姑娘的芳心。當一段不期而至的感情降臨時，不知道如何去面對，處理得有些草率。我想，如何事情發生在今天，我絕不會那麼匆忙，會留下一個時間和空間，給自己和對方一個機會。

　　時光流逝，轉眼間過去了三十五年，我們已從青春年少步入了人生的秋天。只是在茶餘飯後，紛飛的思緒千腸百轉，朦朧的往事就在眼前。我好想說一句，“達古拉”，你還好嗎？如果沒有炮擊事件，如果不發生臟口門，如果不是自己上門找死，我們會有牽手的可能嗎？可生活就是這麼殘酷，從來就不可能、也不會有如果！

　　不知道哪一天，也不知道是哪一年，在紅綠燈下，在十字路口，在車水馬龍的城市裡，我們會匆匆地打個照面，瀟洒地揮一揮手，輕輕地說一句，“朋友，你好！”其實，在我的心裡，還長久地埋藏着另一句話，想要說出但永遠也不可能有說出的機會，那就是“達古拉，對不起！實在對不起！”我說這些，不是請求原諒，不是想舊情復燃，只想道出我內心的愧疚，給你一個想要卻沒有得到的解釋——那時，我們真的太年輕了，根本不懂得什麼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