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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間的那邊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文/怡人

  人世間有沒有那邊?這是一個平常我不經意的問題,但自從祖母溘然而逝之後,它便一下子提到了我的眼前。我並非不知道意識的起源和人腦的機能原理,正如此,我才想用具體的生活來闡釋人世間有沒有那邊的問題。我對自我作了兩個關於死的 替代性的的簡單的提問。我把熟睡狀態中的我當做死去了,然後我又向醒來的我鄭重地提問:“你在沒有夢的睡眠中感覺到 了什麼?哪怕是一點點也行。”按照由遠而近的科學回憶方法,我絞盡腦汁地思索,得出的答案是:“沒有”。我不甘心,“啪”的一下我把巴掌落在我的腦袋上,我想用這種當頭棒喝使我猛醒的方式幫助我的腦電波產生有助於回憶什麼的感覺,可答案依舊是沒有。看來,無論外界多麼喧囂,多麼刺激,間或自我被多麼膜拜與仇視,一個死去的大腦比休眠中的大腦在沒有感覺方面是一樣的,於是,我有些輕鬆了。開始臆想我的祖母只是以另一種不被我們感知的方式繼續活着罷了,她並沒有死,她只是在人世間的這邊永遠地處在睡眠狀態。在人世間的那邊,她或許是真正地活着。原來,生死的輪迴,是在“醒”與“睡”之間交替,那麼,死,並不是多麼可怕的事情。

  夢的提問的結果消除了我對“死”的恐懼,我又用於此有關的一句常用的慝語反問自己:“你是什麼東西托生的?”我姓朱,難道我就是在人間被人千刀萬剮的豬的投胎嗎?一時間,我竟莫名其妙的為自己的姓氏糾結起來。我為什麼不姓胡?是蝴蝶的化身多好?是世人傳誦的梁祝變的,光聽聽讚美他們的小提琴音樂就叫人激動不已。我不敢猜我是朱元璋下凡什麼的,可我能否求證我就是朱麗葉中的朱氏在東方的化身呢?我搜腸刮肚把八竿子都打不着的創造性聯想都用上了,仍舊找不到關於我與前世任何非人類和人類托生的這樣的印記和感覺。我很誠實,不會將沒有說成有,尤其是對我自己。我又輕鬆了許多,如釋重負般。哦!原來,所謂前世來生的輪迴只是人們的主觀想象罷了,是對於生命逝去的一種惋惜和留戀的一種主觀臆想。

  問題十分明確了,人世間的那邊什麼也沒有。人世間的那邊,完全是活人的意志和願望給死了的人加上去或給自己關於死後的歸宿的安慰。終於, 我用形而下的感性的思考證明了原本我有的形而上的理性的認識,並在統一於物質中找到了匯合點。

  我曾對生前的祖母說過要把她去世后的墓碑做的大一點,好一些,當然也隱含着人世間有那邊的意思。祖母斷然拒絕,她說,沒有半點必要,那不過是一個識別與寄託哀思的標誌,有一點就足矣。祖母是早先參加革命的“老八路,”參加過淮海戰役,是一個老布爾什維克,革命情結愈老彌堅,對政府為老幹部配發的小樓拒絕入住。她以為,容身之所大小與新舊並不重要,靈魂的住所,精神的家園的漂亮與否才是至關大事。她對“法輪功”治病與超度等邪說極度的反感與蔑視,覺得這是愚昧無知的極端表現和對科學的認識論的極端諷刺。

  祖母對死這個唯心盛行領域內的徹底的唯物論立場,使我驚訝、敬佩!讚歎之餘更是產生了悲壯而深切的懷念。我與祖母不僅是祖孫關係,還同是在偉大信仰召喚下的始終不渝的同志。

  時光就像老牛拉的破車,吱嘎吱嘎向前走。我慢慢從祖母離去的陰影里走了出來。對於人世間的那邊的問題也漸漸從腦海里淡去了。然而,造物弄人,身邊的親人正在面臨死亡的威脅我卻渾然不知。以至於事後對未知的恐懼勝過了一切。先是孩子的父親因癌症晚期失去了年輕的生命。他的死給了我致命的打擊,我個體的情緒長期的陷入了極度的緊張、焦慮、煩惱和不安,恐懼和抑鬱的痛苦之中。我自覺不自覺的用自己較能接受的方式來解釋和處理主客觀之間所發生的問題,以此來減輕內心的不安和痛苦。我主觀上較為積極地動用了所有的心理防禦機制以避免因為情緒失控導致機體心身疾病的產生。

  最終我把這個生活中的磨難升華為積極的因素並付諸於現實行動里。我拚命讀書來轉移注意力,為了讓女兒心身健康成長,我自學了心理學,並登門拜訪了專家請求指導。我用我微薄的力量,單薄的身子擔起了一個男人和女人的雙重的重擔。我對女兒說:“媽媽會給你雙重的愛,你不會因為失去父親而缺失了父愛,媽媽的左肩擔的是父愛,右肩挑的是母愛,我會讓你像所有的孩子一樣幸福地生活下去。”女兒懵懂地點了點頭。現實很薄涼也很無奈,每當遇到我自己難以獨立解決的難題時,那個人世間那邊的問題就見縫插針地跳出來給予我安慰:“他並沒有死,他只是去了那邊,他在那邊生活的很好。”這樣自欺欺人、掩耳盜鈴式的心理反應一直伴隨我很長的日子。

  他長眠在風景秀麗的泰山腳下,由於防火以及保護景區樹木等原因,泰山周邊安裝了防護網,我們不能去墓地祭拜他。每到清明節,我便選一塊乾淨的平地,用樹枝畫一個半圓,半圓敞開的那方對着他墓地的方向,然後點燃冥紙,期望他就會收到我給予的哀思和懷念。風把紙灰撲到我臉上,我就會想:他來了,他從人世間的那邊回來了。風帶來了他的信息。我默默地站在風裡,享受着他來過的氣息。空氣里頓時瀰漫著我熟悉的他的味道。我甚至以為,他從來沒走遠,他就在不遠處等着我,我遲早也會去的,人世間的那邊……

  哦!每個人,早晚會到那邊去,只是有的早一點,有的晚一點,時間早晚上的差別而已,並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對親人最好的緬懷方式就是——好好活着!這個觀念一直支撐我在沒有他的日子裡開心地生活到今天!

  後來,年富力強的大哥患了喉癌,手術后再也無法張口說一句話,他雖然活着,卻比死更痛苦……我們不停地為他求醫問葯,堅持積極治療,他在和疾病的鬥爭中苦苦掙扎了一年,最終絕望無助地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他在咽氣前,使勁攥着我的手,用哀求的眼神望着我,我眼睜睜地看着他一點點走向死亡,卻無能為力。此事讓我對於人世間那邊的思考更是深了一層:祖母生前最疼愛的是大哥,他是去被祖母喚去做伴了。他們在那邊重逢,應該是愉悅的。所以,他在人世間的離去,只是為了去和人世間那邊的祖母團聚,離去也只是相對而已。並沒有真正地離去。只是化作另一種形式的相聚罷了。我在心裡這樣安慰自己。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在每個暴風雨夜裡,我都會產生錯覺,緊閉着的門,好好關着的窗,突然在半夜“咣……咣……咣”響三下,一陣旋風攸忽衝進房間,我瞬間頭髮豎起,膽戰心驚。我確信,人世間那邊的親人用這種方式來探望我,來表達對我的關心和牽挂。我心裡為此十分寬慰。雖然陰陽兩隔,彼此的情意卻並未阻斷,在那個世界的親人經常用夢的方式來與我團聚。我在夢裡與他們交談,敘說心事,他們向我表達他們的需要和想法,醒來,恍若隔世,哦!我是不是剛從人世間的那邊醒來?於是,在每次睡眠前,我都祈禱能讓我進入到沒有感覺的夢裡,和那邊的親人相見。

  世間萬物在相互矛盾中運動着,繁衍着,存在着。我雖然是一個絕對的唯物主義、無神論者,但在巨大的生活事件面前,在巨大的痛苦的壓力之下,我試圖用人世間的那邊來安慰自己,來逃避現實。人們都說:“要敢於直面現實。”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人都那麼勇敢,也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坦然面對。對於死亡,沒有人不恐懼,沒有人不傷悲。所謂的人世間的那邊的說法,只是人們以某種象徵性的活動或事情來抵消內心的不安和痛苦而製造的一種假象,它在不知不覺間滲透到我們的精神領域,在某個特定時期內支配着我們的大腦。因為沒人確定它的存在,也沒人站出來用科學的方法來否定它的存在。所以,人世間的那邊,一直像披着神秘面紗的隱形人,在和人們玩着捉迷藏的遊戲。人們為此迷茫、神往、否認又不敢確定否認。

  時光如白駒過隙,等我從內心真正平靜下來能坦然面對親人離世的現實后,幡然醒悟,人世間的那邊,雖然子虛烏有,確是人間最美的牽挂,是生者對死者最深切的緬懷,最美好的祝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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