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一個多雨的時節

　　站在陽台上，望着窗外蒙蒙煙雨，心裡亂糟糟的被掏空了般。想起多年前春良離去的時節，也是這樣的秋天，這樣的下着雨。他走的那樣匆忙，那年他還不到三十歲。

　　春良是我幼時的夥伴，小學時的同學朋友。我們一起上學念書；一起捉螞蚱斗蛐蛐；一起到村外小河裡游泳捉魚；一起打架調皮；一起度過了人生最快樂的童年和少年時光。

　　小時候的春良虎頭虎腦特別聰明，上小學時的學習成績一直名列前茅。他曾多次代表學校參加各種知識競賽，作文經常被老師當作範文朗誦。他從小學到初中，一直擔任我們班的班長。如果不是初中時那位王老師給他帶來的那場災難，他或許會順利的考上高中，考取大學……然而，就因為那場變故改變了他的人生，毀掉了他的一切。

　　那是初二的最後一個學期，不知道什麼原因我們的班主任李老師調走了；新來的王老師接替李老師當了我們的班主任。或許是以前的李老師對我們太好的緣故；或許是新來的王老師樣子太凶的緣故，這位王老師一來同學們就對他沒有好印象。事實正如同學們想象的那樣，這位王老師對同學們的嚴厲簡直有些變態。在一次自習課上，有兩位同學因為悄聲說話，被王老師抓住后先是被叫到講台上去，接着王老師用手擰他們耳朵，後來又讓兩個同學互相打耳光。兩個同學誰也不肯動手，王老師急了，一人一腳踹下了講台，並被罰在太陽底下站一天。

　　後來又有幾位同學受到王老師的體罰。作業完不成受罰，課文背不下來受罰，看着不順眼還受罰。那段時間搞的全班同學人心惶惶，學習成績明顯下降。為此春良帶着另外兩個班幹部去找王老師提意見。因此他們得來的是春良和那兩個班幹部被撤職。

　　春良被撤職后，王老師又任命了三個他喜歡的同學做班幹部。同學們對新幹部不服，暗中與他們較勁，班內矛盾激化，秩序混亂，衝突不斷。新幹部總以為是春良跟他們過不去，暗中指使同學們和他們對着干；終於在一天下課後，他們與春良發生了衝突。同學們站在春良一邊，群起而攻之，新班長見勢不妙，說了聲去叫王老師便匆忙離開。那時候剛打倒“四人幫”不久，不知哪位同學喊了聲：“你們不要搞四人幫”的話。這話傳到王老師那裡，被說成是春良說的。王老師怒氣沖沖地趕來，揪着春良的衣服把他拖出教室去，嘴裡說著：“我知道你不服氣，今天我非制服你不可，說誰四人幫？……”

　　春良被拖走後，我很為他擔心。我知道這回春良要挨王老師的體罰了。我想回家去叫春良的父母來，在我猶豫的時候，上課的鈴聲響了。我在對春良的擔心和不安中上完了那節課。下課後我匆忙趕到王老師辦公室的後窗下，想聽聽裡面的動靜，但什麼也沒聽到。

　　王老師把春良弄去了那裡，當時我並不知道，是後來聽別人說，春良那天被王老師拖到辦公室里，他被堵在一個牆角，王老師使勁推春良的頭往牆上撞，推一下問一句：“誰是四人幫？”可憐的春良，一直到被撞昏過去王老師才罷手。就這樣春良被送去醫院，被王老師撞成了嚴重的腦震蕩。

　　再次見到春良是一個月後的學校里。校長領他走進教室，見他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臉色蒼白，神情麻木，兩眼發直。他被安排在原來的座位上坐下。從此，那個聰明活潑的春良再也見不到了，他每天獃獃的坐在那裡傻子一般，學習成績更是一落千丈。那位王老師因為春良的事被調離了學校；學校也拿出三百元錢給春良的父母作為補償。

　　春良沒有考上高中；後來回家務農，再後來他的父親給他造了一架排子車，買來頭小毛驢給人拉腳。我每次見到春良趕着毛驢，負着沉重的排子車時，心裡就為他難受。如果不是那位王老師，如果不是那位班長去叫王老師，如果我那天去叫來春良的父母……春良或許會和其他同學一樣，依然坐在教室里讀書求學，然而，這一切再與他無緣。在以後的日子裡，我讀書上學，在外工作，很少有機會見到春良。

　　知道春良出事是我參加工作幾年後的那個秋天，家裡來信告訴我，春良在給人拉腳時被排子車撞傷，被送去了縣醫院。聽到這個消息，我預感到情況不妙。在我們家鄉，在那個時節，病人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送去縣醫院的。我匆匆請了假，趕回老家去看春良。然而，一切都晚了，在我到家的頭天晚上，春良就匆匆走了，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世界。

　　春良出殯的那天，天空下着細細密密的小雨，是老天有靈，在為不幸的春良悲泣。那天為他送行的只有他的家人和我這個幼時的夥伴。沒有哀樂，沒有哭聲，只有秋風夾着秋雨在呼嘯。他走了，走在這令人感傷的秋天裡，走在這一個多雨的時節里。

　　許多年以後，每每想起春良，心裡便填滿了悲哀。提筆記下他，為春良、為自己、為那些還在讀書的孩子們不再有春良一樣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