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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你究竟在哪兒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得得9

母親,你究竟在哪兒 標籤:母親節 爸爸去哪兒

  我知道,在生活中有意識地去揭別人的傷疤,那是一件極不道德的事情。但為了真正了解學生張平的處境,我不得不把她叫到面前,不得不用刀子般鋒利的語言,再次將她心中勉強結痂的傷口切開。

  那天中午,學生皆在午休,校園裡空空蕩蕩,顯得十分安靜。初夏的陽光,靜靜地灑在地上,微風拂過,抖落一地樹葉的婆娑。那時,張平安靜坐在我的辦公室里,坐在我面前的那把陳舊的木椅上。她低着頭,散開的頭髮從額頭上直接垂下來,如黑色一般的瀑布,完全擋住了她臉上的表情。她坐在我的面前,以一種近乎平常的語調,為我輕輕訴說她以前的生活場景。她口中流出的哀傷柔緩的言辭,把她的人生歷程,就這樣一幕幕緩慢地展現在我的面前。

  她出生於1998年,出生在一個綠色掩映的村莊里。她不知道母親的真實姓名,別人在她面前都叫她母親二妹子。聽人說,母親小時候得過腦膜炎,留有嚴重的後遺症,手腳不靈便,腦子不靈活。母親最為基本的意識里,沒有親情、家庭的概念,生了她之後,自然不懂得履行做母親的責任。她出生那天,在所有人面前,她父親的臉上沒有流露出絲毫喜悅的神情。大家都心知肚明,不是父親不愛她,在這個搖搖欲墜的木屋裡,父親為她的未來擔心、焦慮。

  為了她,為了這個貧窮的家庭,父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起早貪黑,拼了命似的從土地里刨食。從她生下來開始,母親就沒有奶水喂她,時常將她餓得嗷嗷大哭。父親沒法,只得抱着她到村莊里到處求人給她餵奶。人家也有孩子,也有一張嗷嗷待哺的口,長此以往,終究不是長久之策。父親只得從口中省,有時是臘肉,有時是捨不得吃掉的雞蛋,有時是從田裡捉來的鱔魚------父親將這些東西拿出去變賣成錢,換取她成長過程中必需的奶粉。

  在那年月,一包7元錢的奶粉,算是家中極其少見的貴重物品了。母親看見奶粉,猶如饞貓見到桌上滿是腥味的魚,自顧自己沖食,根本不去考慮懷中餓得嚎啕大哭的她。家中沒有餘錢剩米,這個貧窮家庭經不起母親折騰,父親沒法,只得將買來的奶粉藏起,由他自己按時從山中趕回給她沖泡。

  她4歲時的那個夏天,母親待父親剛從家門中走出,忙着將衣物塞進行李箱。母親收拾妥當,起身就走,完全不顧及她的哭聲。走出家門老遠,母親才大聲交代她不要四處亂跑,待會兒給她買好吃的糖果回來。

  太陽落下山坡,村莊里的人都陸續從外面走回。她雖沒有看到回家的母親,但她還在熱切地期盼着母親口中那甜美的糖果。實在無法忍受腹中飢餓,她獨自一個人走出家門,沿着一條崎嶇山路爬上屋后那道山坡。山頂的山坳上長着那棵高大的猴栗樹,她站在樹下,可以看到很遙遠的那道山峰和那條漂浮在山腳的路。她很失望,山路上沒有她的母親,自然沒有她的糖果。天色暗下來,她站在樹下,因為害怕,便一直哭着呼喚母親。

  她沒有把母親喊回家,卻喊來了在山坡上勞作的父親。她問父親要母親。父親不知道母親去了什麼地方,沒有一點辦法,只能一把把她攬進懷裡,沿着山路走回家。回家的山路上,灑落着清幽的月光,她真正地累了,帶着滿臉淚痕趴在父親的肩頭沉沉睡去。

  她總認為母親會回家,沒想到母親這次離別,竟讓她長時間失去一份別人都擁有的溫馨的母愛。在那棟木屋裡,在山坳上的那棵猴栗樹下,她苦苦等了兩年。她沒有等來歸家的母親,卻等來了父親的去世。

  那是她今生無論如何也不會忘記的畫面。她從外面玩耍歸家,走進自家天坪,她同往常一樣,大聲叫着父親。父親沒有回應,在她的念想中,父親應該去了後山的那塊坡地。她走進屋,發現眾多的村莊里人擠滿那間小木屋。父親出現在她的視野中,還如同她上午出門時一樣,躺在那張破爛的木床上。她伸出手,拉住父親冰涼的右手,在眾人的淚光中,她叫父親起來,叫父親不要睡覺,叫父親給妞妞做飯------

  她在我的面前就這樣說著她的父親。她說父親不是生重病,只是身上冒出許多偌大的水泡,如果進了鄉上醫院,應該可以治好。她說父親為了她捨不得花錢,有病硬撐着,結果不治身亡------她說著說著,眼淚便不受控制噗嗤嗤地往下落。 6歲的她,缺失母親關愛,又永遠失去父親。她不得不和外公外婆一道生活。

  住進外公家,她總算有了一個穩定的家。人常言,兒不嫌母蠢,狗不嫌家貧。到了外公外婆那兒,她唯一沒有忘記的,還是對母親刻骨銘心的思念。

  那是一個漆黑的夜晚,因為停電,她和外婆一道早早睡下。她躺在床上做了今生最美的夢,她夢見母親從遠方回來。母親還是她記憶中的容貌,只是頭頂那亂蓬蓬的頭髮順了,肩上還挎着一個洋氣的紅色小皮包。母親笑吟吟地走到她跟前,從洋氣的皮包里拿出一套淺藍色裙子。母親親切叫她平子,站在她面前,將她身上那套破舊不堪的裙子脫下------她穿着那身漂亮的裙子站在母親面前,她幸福到了極點,高興地流下淚水,笑吟吟地看着母親------

  時間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流逝,在外公外婆悉心的撫養之下,她逐漸長大,上完小學進入初中。她的眼中,自己讀小學時外公外婆身體還行,每年可種上4畝田5畝地,變賣糧食還可支撐她上學,隨着時間推移,外公外婆日漸衰老,身體素質日漸衰弱------她知道,學好知識可以改變命運,但她也明白,不能因為自己的自私而讓外公外婆受苦受累。七年級下期,張平決定退學。外公外婆整整勸說了她一個晚上,她才重新背起棉被,在外公的陪同下,找到學校,免除所有費用之後,重新回到課堂,回到老師的面前,回到我的面前。

  末了,她說她知道我時常在報紙上發些短文。她還坐在我面前對我說,她讓我也為她寫點文字,她不求我將她寫得多聰明多堅強,她只求能將她對母親的思念寫出來。她說,說不定有認識她母親的人讀到我寫的文章,或許能告訴她的母親-----如果母親在外面過得不好的話,她讓我用文字告訴她的母親,叫她母親回來,有能力了,她一定都會好好孝敬母親,好好地孝敬她的外公外婆。

  我躲閃着她的目光,只是一味點頭。我站起來,朝着她輕輕擺手,示意她可以離開。就在她轉身那一刻,我的眼淚沒知覺地就流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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