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浮的池塘

　　爺爺又睡著了。光光的肚皮解着扣敞在桌上。我推開門，聽桐花籽淅淅瀝瀝地打在頭頂上，窗外，是一片金色的池塘。

　　今年的夏風好細啊！蜻蜓立腳處的水面聚起層層波紋，像陣陣的輕雷，淡淡地，氣味也沒有，聲音也沒有，只有一種極細極柔的觸感。或許蓮葉的顫動才能感覺它的存在。

　　小米問我老屋的牆角為什麼總是濕漉漉的。我知道的，你看，我的心是同它連在一起的。以後每天早晨都會有大片白花花的槐葉飄過來，堆積。那裡，有隔夜冷雨的味道，還有竹葉青青的跳動。

　　我喜歡看爺爺喝酒！我喜歡他白白的鬍子泡在酒缸里的樣子，笑臉，隨着兩團酒窩的綻放開來，我發覺我的影子不見了，掉在了裡面。

　　盤子里經常會滾着幾顆亮晶晶的櫻桃。

　　我抬起頭，看見媽媽今天用蒸過的桂花油把小姐姐打扮的好漂亮，呲着透風的大黃牙嘿嘿的傻笑：擦過的新柳眉黑黑的，紅嘟嘟的小嘴翹起來，象是要吃什麼。隨手撿起一顆櫻桃含在口裡就要咬，不料卻被媽媽重打了一下，不能破了身子。掉頭就跑，只聽見姐姐在後面跺腳，眉毛小刀子一樣飛過來：你這麼想我出嫁嗎？

　　池塘的周圍總有幾株青蔥亭亭的柳樹的。我時常看見老巴頭蹲在那裡抽煙袋，耷着長臉，皺着眉，擰成一個老大疙瘩。啪嗒啪嗒，嘴角抽動一下，就有幾團雪白的煙絲從胸口瓦藍的煙袋裡冒出來。這個時候，我最喜歡聽他講故事。夕陽下，楊柳處，應該是滿懷心事的時刻吧！老巴頭告訴我每一株柳下的泥土裡都埋着一對痴男怨女的靈魂。我相信。我告訴他我的手也會變得象芭蕉似的，輕輕一下就把柳條剝開了。裡面，是條條的棉絮，纏在手上，剪不斷，理還亂。

　　我還迷戀過池塘背後的草地。莫奈說霧沾過煤以後要變成紫色的。我明白的。因為我發現陽光浸過池塘後會變成胭脂的，金紅色。魚兒是這麼說的，她翻背時會吐泡：慢慢地，象有一架金色的梯子，爬上來，越過欄杆，把我也染紅了，聞一聞那氣味，花香，水氣，鳥叫，魚跳，撲鼻而來，卡在喉嚨里，都捨不得一口咽下去了，我有點羨慕長頸鹿呢。

　　飛躍池塘的空地，是一片草。我記得高高闊闊的圍牆裡面常常落下大片大片的風信子，它們告訴我林蔭道已經鋪好了，我知道的，你看我的眼睛也會變得不一樣的，猶如一把鋒利的彎刀一下子就把牆角切開了，那裡，晚稻正在瘋狂地冒着綠泡，那裡，草和煙是分不清的。

　　我揉了揉眼睛，摸摸胸口，鏡子里脖子上的那圈紫痕還沒有消失，這縷兒氣味，很熟悉，我看見門縫又開了，鑽進來一個花花綠綠的小女孩，蝴蝶似的在爺爺身邊打着轉，她叫阿雯，有兩個金項圈套在手上，太陽底下撒着嬌兒。爺爺又綻開了笑臉。

　　我搖了搖頭，泡了一壺茶，循着葉片裊裊婷婷浮動的繾綣，抬頭望望，碧藍的天里是漫漫的蕭寂，幾隻鴿子抖着翅停在電線杆上，唧咕唧咕的叫着。

　　想着想着，喝了一口水，吐一口氣，在雪白的書頁上寫下一行歪斜的字：哎，由它去吧，寂寞的院子圈住寂寞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