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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上的一棵藤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小景

  居住同一座城市,不是沒有時間,也不是相處有裂痕,卻不願看見小嬸,看不得她那因為疼痛而變形的雙腿,看不得她滿頭清一色的銀白的短髮,那白似冬日的雪,在燈光下泛着耀眼的光芒!甚至看不得歲月無情的刻刀在她臉上留下的深深的傷痕!如果我面對她,會有一種衝動,會淚珠盈然而控制不住自己,情感的閘門噴薄而發,撲到這位八十一歲古稀老人的懷裡,詮釋着憐憫與心疼。這樣不能慰藉她那顆蒼老無助的心,還會勾起她綿綿的悲痛與絕望!

  小叔去世於七六年的夏天,吉林的上空落下一顆隕石,因為小,誤以為小叔被天上落下的石頭擊中而喪生。當時,我們還在山東的老家,收到一封來自吉林的家信,是大哥寫的,告訴我們小叔去世的消息,父親聽完,悄悄地走進廚房,我站在門外,聽到裡面傳來男子漢極力壓抑的嗚咽聲。父親出生在長白山腳下,兄弟共七個,他排行老三,因為沒出五服的一位爺爺,來信想過繼義子,父親從此與兄弟們天涯相隔,濃濃的鄉愁也種進父親的心田。隨後父親去了一趟東北,回來告訴我們小叔去世的真相,小叔是一個公社的書記,他為官清廉、秉直,對工作任勞任怨,因過度的操勞,而患有眼疾。一日傍晚走在江堤上,被懷恨在心的惡人推到,滾落江中遇難,享年四十歲。小嬸是一所小學的教員,他們有三兒一女,我最大的堂姐只有十九歲,一個女人帶着四個孩子,將怎樣走完餘生,對從未謀面的小嬸多了份牽挂。

  已是花樣年華,我固執得很,父母犟不過,帶着他們的囑託,一人踏上北去的列車,去尋父親童年的足跡,也看望那裡的親人,看到了十幾年默默念叨的小嬸。這時,她的大兒子、大女兒已結婚,二兒子在外省乒乓球隊任教練,大兒子在市公安局工作,女婿是一個工廠的廠長,小兒子在電影院售票,小嬸已退休,在家辦個補習班,以補貼家用。初見她,心中有一絲歡喜,這就是我想象中的小嬸,胖瘦適中的身材,年輕的時候定是一個美人胚子,眉宇間透着一股英氣,堅毅的性格寫在她的臉上,歲月的滄桑儘早地爬滿了她的髮際,在染過的黑髮的覆蓋下隱約暴露出齊展展新生的銀絲。

  也許是同為教育的緣故,我與她有一種別樣的親切,似母女又如朋友,與她廝守了一個多星期,幫她照看孩子們,讓她的身心有了一個短暫的休憩。這是一個令人羨慕的和睦的家庭,母慈子孝,大兒子已是這個家庭的頂樑柱,每當看到小嬸慈愛地瞅着她高大威武的兒子,那是一種怎樣的自豪與富足!

  一次閑聊中小嬸告訴我,她三歲時父親便去世,很不幸的。末了,她說:現在好了,孩子們都有了自己的家,滿意的工作,我對得起你的小叔!我說:小嬸,也苦了你了啊!

  後來,我與家人一起遷居到這個小城,有了與小嬸近距離的長久的接觸,或多或少受她一些影響,才能有一個健康的心態笑面人生。

  上天總是不眷顧需要垂憐的人,兩年前,小嬸的大兒子突患心梗,英年早逝,這無疑於要了小嬸的命,頭頂的天空塌陷了,一屋子的人陪着小嬸痛哭。小嬸拉着我的手,傻了一般重複着: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都怪我!我的命不好,我的命不好啊!把兒子剋死了......真的,我不知該用什麼話,能撫慰這顆蒼老的無助的心!

  也許是不忍看母親日漸絕望,在外地工作的二兒子結束了長久的單身生活,與一位巴西女子走上了婚姻殿堂,雙雙為老母親帶上一朵鮮艷的玫瑰,此時的小嬸,身穿大紅的毛衣,圍着大紅的圍巾,一朵玫瑰在滿頭微微捲曲的銀髮襯托下,格外嬌艷、醒目,在場的人無不內心酸楚,而熱淚流淌。

  終是有了新的希望,等着抱中西結合的混血兒孫子吧,八十壽誕上,有人與小嬸開玩笑,可不是嗎,金髮碧眼的洋媳婦偎依在她的身邊,可人樣兒,小嬸清脆的笑聲在大廳里久久回蕩。

  兔年的十月初二清晨,忽然接到弟弟的電話,告訴我小嬸家的大姐於昨晚病逝。一剎那,心似掉進冰窟里,完了!小嬸這次是挺不過去了,三年之內一兒一女,何人能承受如此打擊。匆忙奔於小嬸家,剛剛停息的小嬸又大放悲聲責怪自己:我為什麼要過壽?都怪我!都怪我!不過壽就沒事了......

  此時任何的勸慰都無濟於事,陪她流淚也許是最好的釋放。

  此後的日子裡,經常去陪她聊天,每次她總是說怪自己過大壽,否則女兒也不會走。我勸慰她:小嬸啊,你八十歲了,還以為五十六十吶,生老病死,黃泉路上無老少,他們是有病走的,與你有何關係。現在的人工作壓力大,生活無節制,有此結果,在所難免。

  龍年的鐘聲已敲響,辭舊迎新的鞭炮徹夜不息。新年的第一天,該去給小嬸拜年,可是我沒有去,不敢去面對她,無法想象此時她會是一種怎樣的心境,怕一不小心說錯話,勾起她的傷心事。第二日,仍然沒有走進她的家門。第三日,心裡愧疚,對不住小嬸,傍晚的時候,坐卧不寧的心終是放不下,踏進小嬸的家門,廳里一陣歡聲笑語傳來,我問她的孫女:你們在幹什麼?打撲克。小嬸挪動變形的雙腿要我挨她坐下,我問:洋嫂子呢?二哥說:回國了。小嬸笑着說:以前的人們,不許找山東媳婦,怕來回跑,浪費錢,你二哥倒好,找了個洋妞,路費要多花幾倍呢。

  哦!我的一顆心放下,小嬸依舊笑春風。

  我想起了夏天去郊外,在江邊,看到懸崖上那棵藤條,蹣跚地匍匐在細細的石縫中,墨綠的枝葉,日日地吸收着岩縫裡那點微薄的養分,經歷着風吹雨打,抵抗着電閃雷鳴,頑強地生存。在灰褐色的峭壁上,形成一道獨特的風景。

  我的小嬸,她不就是那棵藤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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