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十五年

　　隨着門外焦急的等待，一聲哭聲從門內傳來，門外的人終於長吁了一口氣，懸着的心終於放下，待門開時，大家一涌而上，圍着醫生，七嘴八舌問着：“孩子怎麼樣？是男是女？”待到聽到是個兒子時，便鬆了心，開開心心的向醫生道謝，卻沒人看一眼躺在病床上虛弱的你，大家滿臉都是喜悅，而你，一臉的疲憊。那是1998年的冬天，我出生了，帶着你的希望，伴隨着清脆的啼哭聲，你看着我的小臉，笑了。

　　後來聽你說，我本是不應該來到這個世界上的，你說當年你是頂着巨大的壓力生下的我，家中重男輕女的爺爺、封建迷信的奶奶，都希望有一個兒子，這種可笑的事情落到了你的頭上，他們竟然相信了算命先生說的話，硬是叫你不要生下我，說這是個女孩兒。為此你不顧多次與他們大吵大鬧，每日被他們逼着去做各種檢查，甚至他們不惜用離婚來威脅新婚不到一年的你。你在最迫不得已時立下了字條：如果生下女孩兒，你什麼都不要，帶着我與父親離婚。你已決心用自己的堅強撐起未出生我的一片天。被推進產房時，你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但你卻不怕，因為你堅持自己的信念，相信自己不會錯，相信每個人都有平等的到來這個世界的權利。無數次的這個情景我都只能在夢中憶起，夢中的我看不清你的臉，卻能感覺出你的堅決與溫暖的笑。不管怎麼說你勝利了，你捍衛了自己的尊嚴，以後的你提起這件事時滿臉的都是驕傲。

　　小時候，你一個人將我帶大，每晚將我抱在懷裡，輕輕哼着歌我才會睡着。聽你說那時的我很讓你無奈，因為我只要你一個人抱着才肯睡覺，並且要睡在你的手腕上，你說你一鬆手我就會哭醒，你也不知道為什麼，便只得既無奈又將我抱起，我便會再次深深地進入夢鄉。那些年的你，苦與累都無人與你共同分擔，雖然你生下了我這個不爭氣的男孩兒，爺爺奶奶依舊不肯幫你帶帶我。他們甚至會嫌棄我的臟，嫌喂我飯時很麻煩，總是喂我一兩次后變抱怨我吃飯時到處跑，又不肯張嘴、動嘴。2歲的我，給你添了許許多多的麻煩。

　　後來，你一和父親在那個小城裡開了一家服裝店，作為全城第一家體育服裝店，在開張那天自然引起了巨大的轟動，那一年的你，整天都只得坐在那個不大的店裡，用笑容偽裝起疲憊，迎接一個又一個的客人。當年的你，雖然辛苦，但也憑藉著關係加實力，賺得了不少的積蓄，在城市中心買下了一套新房。可是最大的問題確是我，因為沒人照料，我經常生病，那年進了不少次醫院，你和父親為了這個家操勞，爺爺奶奶卻又不願意照顧我，終於，你做了一個後來看起像是改變了你一生的決定，你關了那個小店，將它轉手賣給了另一家人拿來開茶館。後來我懂事了后問你你有沒有後悔過，那個與你擦肩而過的輝煌，你卻笑着說：“我一生中只有一件的作品是你，不是別人，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替代。”對於那些年你在家裡受到爺爺奶奶的冷眼，在外面受到的勞累，你選擇了用微笑來面對，可以原諒，不能忘記。甚至知道現在家裡的衣櫃中還留着那時你們賣過的衣服，辦了那麼多次家，你總捨不得扔掉它，再拿出來時，掩飾不住心中的歡喜。為了3歲的我能快樂的成長，能擁有一個快樂的童年，你放棄了自己的那條路，選擇了我。

　　4歲那年，我進了幼兒園，你輕鬆了許多，那一年，你在當地的一個學校里成為了一名教師。為了能讓我喝上進口的好奶粉，你不顧勞累，做了一名班主任。天沒亮就起床，晚上等我睡著了才去學校守自習。你的辛苦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醒來發現沒有你時就放聲的哭泣，經常你都是跑着去學校的，為了我。

　　5歲，我在幼兒園中上廁所時，被另一個孩子推了一把，頭上碰出了一道傷疤，因為當時我少有的沒有哭鬧，老師為了隱瞞這個事情給我貼上了創可貼就草草了事。回家時，我在路上遇見了你，你在我身後叫住了我，轉過來時，你注意到了我額頭上的創可貼，問我發生了什麼事兒？我按照老師教的託詞說是自己不小心碰到的，你也沒說什麼，只是叫我注意注意安全。而回家后，當你掀起我的創可貼時，才發現深深的傷疤。你焦急的把我送去了醫院，路上在一家人的苦苦追問下，我說出來事情的真相。你按耐不住憤怒，衝去了幼兒園，那一天全家人都去了，現在的我，還斷斷續續的記得一些片段，你們圍在了幼兒園的樓下，向老師和那個推我的孩子評理，那天我記得圍觀了許多人，那時的我卻不明白這有什麼意義。

　　我在03年5歲時就進入了小學，算是很早的了，為了我的學習，也為了能讓我得到較好的照顧，你們找關係將我送去了那個熟人老師的一個班，小時候的我因為單純，被老師表揚過很多次，大大小小的獎狀得了不少，父親和爺爺奶奶也因此自豪，但他們讚揚一番后便將獎狀扔在了一旁，你細心的將它們收撿好，放在抽屜里，後來將它們貼在我的卧室的牆上，保留下了我成長的記憶。

　　二年級后，我調皮了起來，老師因為我是熟人的孩子，對我更加是嚴格管教，有一次上課時因為我和同桌說話，做了些小動作，她狠狠地批評了我，並且讓我請家長到辦公室，在我記憶里，那邊是第一次被老師要求請家長。中午回家時，我不知該如何開口，你看我到我低落的神情，關切的問我有什麼事，我支支吾吾的說：“媽，老師說下午開家長會。”你笑了笑，說：“這有什麼，開就讓你爸去給你開就是了，有什麼好擔心的。”這時奶奶加了一句：“那不是你們下午要放假了哦？”我小聲的說，“我們不放假。”你說：“那怎麼開，難道讓你們站在教室外面聽？”我這才明白的說：“是去開小家長會，老師在辦公室開的，只有你一個人去的......”這時你才恍然大悟，奶奶卻已笑出了聲，“那不就是請家長嗎？傻孩子，還開小家長會呢。”我羞愧地低下了頭，你看出了我的悔，也沒再說什麼，只是輕輕地拍拍我的頭，說：“沒關係，開心點，我下午去就是了，有錯能改就好了，媽媽不會怪你的。”現在的我，再回看時，記憶模模糊糊的，早已忘記了其中的大半東西，而心中卻始終沉澱着那份真情，揮之不去。

　　2005年，你因為工作的原因調到了遠處的大城市，去那裡工作，你一直沒告訴我這個消息，我卻從一次又一次大家不經意的暗示中發覺出了一點點訊息，卻不願相信。因為你當時教第一屆的學生充滿了熱情，也因為你的認真負責當時學生的純真善良，你走的那年，家裡收到了許許多多送別你的卡片，上面有思念、有不舍，許多學生甚至真心希望你能留下。你要走的那一天晚上，我哭，你也哭。我還記得那天晚上你看着電話上的學生髮來的短信，學生打來的一個接一個的電話哭了很久，眼睛紅腫，那晚我抱着你，我徹夜不眠，渴求你留下，你抱着我說了很久的話，我抱着你哭、你安慰了我很久，說過一年便把我接去，跟你一起生活，可我卻毫無保留索取你的愛，不知一點付出。可你還是走了，天色漸白時，我沉沉地睡去，不知道你何時離去。總是帶着悲傷與不舍走的吧，自私的我，連你走時都沒有一句安慰，不知道你是下着多大的決心選擇一個人面對那個陌生的城市。我所能做的只有挽留，一遍遍的挽留，不懂得安慰漂泊的你。

　　你走後的那一年，四季對我來說，只有冬天。我開始習慣每天晚上給你打電話，只有你才是我真正的心靈的港灣，才能安撫我不平靜的內心。剛剛開始時還會好好說上幾句話，到後來每天晚上我都抱着電話聽着你的聲音放聲哭泣。我不知道為什麼會是這樣，總是在聽到你的聲音時禁不住的哭。那時的我還不知道你一個人在外的辛苦與無奈，孤獨與隱忍。後來大些了才知道你每天得坐1個多小時的公交車才能到學校上班，那時沒買房子時,你一個人住在郊外，夜晚頂着寒風回家時，也會害怕，但卻不會迷茫。因為你堅信這一切都是為了我，為了自己的孩子。為了不讓我太傷心，你也曾經常會搭上回家的長途班車，回到我的身邊，安慰我、許諾過不久就把我接到你的面前。你來時總會帶上大包小包的零食玩具，走時總是偷偷地不讓我知道，我不知道你有沒有哭過，也不知道你的傷心與痛苦。06那年，你經歷了太多的傷心與別離。

　　在你走後的第二年，你欣喜地告訴我你在學校旁很近的地方買到了房子，可以把我接去你身邊了，你高興地留下了淚水。那是極其辛苦的一個夏天，因為父親反對你買房子的事情，你只有一個人頂着烈日跑遍了大大小小的開發商，四處奔波希望能買一個好點的、離學校近一點的，甚至我現在都不知道你是怎麼樣一個人簽下了那個購房合同。艱辛與喜悅，你給了我更好的機會，求學的機會。9歲那年，我經歷了與你往年一樣的感受：別離。那年生日，我邀請了許多同學到家裡來，大家開心的在一起說說笑笑，卻還是在離開的時候留下了悲傷的淚水，我們相約以後再見，我收到了許多禮物，雖不貴重，但都是一顆一顆熱情的心。終於，在經歷了太多太多以後，我來到了你的身邊。

　　剛來這個的城市時，一切對我而言都是陌生的，一張張不熟悉的、冰冷的面孔。你帶我去了你的工作單位，帶我去看我即將就讀的學校。你怕我迷路，便一遍一遍地帶我走着上學放學的路，讓記住那些繞口的街名。你帶我和父親第一次坐了回公交車，我看着窗外飄過的樹木，人影，驚喜地指着那個牌子讀着：“媽，看（pei）涪城區！”你和爸爸笑着糾正我的讀音。一切都是那麼的和諧，那麼的幸福。 6年級那年，為了照顧我，你總是跑在我前面回家為我煮飯，我笑着鬧着讓你陪我玩兒，你從沒拒絕。因為我以前的那個學校沒有教過英語，而來到這個城市，英語確是一道跨不過去的坎兒。我用儘力氣也跟不上老師最慢的節奏，終於，那次聽寫，我得了21分。到現在我還記得我只對了3個單詞，被老師留下來重新聽寫時，我沒哭。晚上到家后，抱着你睡覺時，我哭了。我哭的撕心裂肺，眼淚止不住的下落，你心也痛，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於是你也抱着我哭。那晚我哭着說著什麼就睡著了。第二天起床后，你告訴我，要和我一起學習英語。你手把手的教我做題，糾正我的發音，把我送去一個又一個的補習班,終於取得了顯著地成效，而你卻因為操勞患上了慢性皮炎，拖到現在都沒治好。

　　我上初一后，你明顯的輕鬆一些了，我在你工作的中學上學，老師也經常在你面前誇我學習用心，聰明努力，你的臉上也經常會露出微笑，幸福的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湧上了你的心底，能看出來你笑得也開心多了。可是貪玩兒的我在那個暑假時將作業亂作一通，英語亂寫，被你檢查了出來。那次，你打了我，11年來第一次，我不知道為什麼你那樣生氣。那次留下來的淚，我以為是結束，可沒想到卻只是開始。

　　12歲那年是我揮之不去的痛楚。那一年，因為經常跑去網吧上網，我成績下降，老師警告了我無數次，可還是一次比一次差，大大小小的請了無數次的家長。看着你跑上跑下去見老師時，我想的只有該如何向你解釋，卻沒有關心過你的感受。你批評我，責罵我，打我；我逃課，不交作業，考試作弊，我一次又一次傷着你的心，而我卻一次次的被你批評后負氣出走，再外面玩兒上一天再慢慢慢回家。當時的我不明白你的心，如今等我懂得怎麼樣保護你時，卻已是多少年了。成長本是幸福的，我付出了太過慘痛的代價。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挺堅強的人，因為這世間太多的東西總要絆住腳跟。我並不是真的堅強，我製造了一種假象，並讓我自己相信。

　　“去樓下把你媽喊到我辦公室來！”“又是你沒交作業，說過多少次了，站到辦公室去，做好了再回來。”“你是怎麼再學！什麼態度！這麼簡單的題都不會，我不會再為你一個人講第二次！”“叫你背書你怎麼沒背，不是告訴過你作業要簽字么，怎麼搞的？”“我們已經跟你說過很多次了，因為你媽媽在這個學校工作我們才對你這麼關心，不然誰要管你，這是對你好，你懂不？”初三的最後那年，我記住的只有老師那一句一句的冷眼，同學們幸災樂禍的笑，和無盡的屈辱，我經常一個人趴在桌上流着眼淚，想着未來的路該如何走，最艱難的那段時間，我甚至想過像電視里經常報道的那些人一樣從樓上跳下去，可我沒有勇氣，也不甘心就這樣一事無成的告別這個美麗的世界。我最後還是咬牙堅持了下來，直到那次證明自己的中考，我考出了那個令自己驕傲、讓別人羨慕的成績。我沒哭，但我想起了所有老師對我的否認，對我的輕視，還有你的不放心。那年最讓我感動的句子來自一個同學寫的文章里的一句話：“ 隨遇而安的人被決定了悲歡，自己丟了自由。孤軍奮戰的人被傷得體無完膚，自己走出一條血路。”看到這句話時，我的淚卻再也抑制不住，趴在上電腦前狠狠地哭了起來。我以1分的優勢險上那個最好的高中，對父母來說意味着自豪。父親高興的四處宣揚，你也露出了欣慰的笑。我確是孤獨的，沒人懂這份感情，我永遠也不會提，但我也絕對不會忘記。

　　走進高中這個陌生的地方，那一年我14。這一年的眼淚很多。為重要的人，為考試，為回憶，為現實，為夢想，為毫無理由的煩躁和痛楚。我趴在課桌上哭，蹲在牆角哭，躲在被窩裡哭。不知道是不是這些意味不明的眼淚會為我擋住今後無力承受的打擊，所以在以後那些漫長的，孤獨的旅途中，我懂得面對，懂得了父母的不易，學會了痛苦自己承擔，抗住所有的壓力。父親和你隨我報名時，他高興的到處轉悠，享受這學校的氣息，你還是對我笑着，告訴我以後的路得靠自己去走了，或許知道上高中，我14歲這年才真正的長大了，懂得了你得呵護與關心；懂得了要靠我自己的方式彌補那些年我傷你的心。

　　直到今天的我，2014年了，還有幾個月就到了我16歲的生日，我的前路一片迷茫，我無法確定明天還是不是晴朗的，路是不是屬於我的，背後的目光會不會消失了，我還有沒有力量再往前一步........我不知道未來的路在何方，路口又有誰在等待。可我知道，即使在我最艱難、最黑暗的時刻，能依靠的人只有你，容我再次寫下這些文字，再叫你一聲你的名字——媽媽。親切的、溫暖的，感動過、傷心過，痛過、笑過，愛過、恨過，你始終都在，用你的愛鋪滿我前進的路，你的笑容全在我的眼前綻放，你的悲傷卻不願讓我知道。我明白了，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能像你那樣，愛我如生命。往事一段一段的湧上心頭，那一個一個的片段，彷彿就在昨天，夢中的你依舊年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