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虎蛋”燈籠
手機:M版 分類:經典散文 編輯:pp958
“馬虎蛋,挑燈籠,光給他姨搬咕嚕!”這是小時候我們這人人會連的順口溜。即使年紀略高的大人,偶爾遇着小孩子挑這種“馬虎蛋”燈籠,也未免會隨口連一句,算是親昵的表現,但尚若有孩子親娘跟着的,自然少不了嘻嘻哈哈一通對罵。馬虎蛋”是燈籠的一種,質量算是燈籠中最次的,但價格便宜,一毛錢一個,每年的正月十五,我們大多還是挑這種燈籠的。
記得有一年,我連這種燈籠也沒有,我媽說我大了,不該再挑燈籠了。但我眼瞅着大我三歲的五叔正月十二就有燈籠挑,心裡就難免有氣。只是我不吭聲,把不如意硬生生掛在臉上,但媽媽卻一點也看不見,我就越加感覺到委屈和不平。
吃過十五的湯圓,天將黑,大街上早已是禮花齊放,人群涌動。媽媽就在俺家的大門口和三奶等幾位旁院的嬸子大娘說閑話,時而就有燈籠的人流瘋跑過去,一色的“馬虎蛋”,唧唧哇哇磕磕絆絆。“馬虎蛋,挑燈籠,光給他姨搬咕嚕!”不知誰順口連一句。“就給恁姨搬咕嚕!”“給恁姨,給恁姨!!”底下是孩子們一連串高頻率的回擊聲。大人們在一旁唔着嘴笑,孩子們像是受到無盡的褒獎,更加肆無忌憚的瘋。我就在媽媽的對面,背靠一顆死板板的老柳樹,勾着個頭,一句話也不說。我就想媽媽看我一眼,看我不高興,看我氣哼哼,看我沒燈籠。然而媽媽只顧說話,到底沒有看我。
又來了一隻燈籠,依舊是“馬虎蛋”。被一雙小手緊緊捏着,小手的主人還有點走不穩,哼哼唧唧,依依呀呀。他的燈籠也不全像是被挑起的,有很多時候是被生生在地上拖,我就擔心,那燈籠只要稍許的翻個,就毀了。但我又很快地改變了我的看法,我特想那隻燈籠的儘快毀掉,紅紅的焰火能給我開心,我沒有燈籠,我不想看到我面前的每個小孩子都有燈籠。我到底止不住迎上去了,那隻燈籠正被拖在地上走,紅紅的火,亮麗的光。“噓!嘖嘖!那是啥?底子上,有雞屎!”我學了大人的樣子,手指頭指了燈籠板子連聲嚷。那小孩開始不在意,只顧高興,最後就倒過燈籠細細的瞅:“沒有雞屎,騙人精!”話未落音,那隻被倒了個的倒霉蛋燈籠就燃氣騰騰的火,小傢伙一定是被灼了手,或許就是心痛他的燈,一屁股蹲在地上,哇哇大哭。“馬虎蛋,挑燈籠,光給他姨搬咕嚕!”我跳了雙腳,手舞足蹈的唱。“敗家玩意,咋弄哩?啪!”小傢伙頭把子狠狠挨了一巴掌。是他娘跑來了,打罷孩子,那女人一扭臉,冷不丁沖我嚷一句:“稱心了吧?球雞巴孩,蹦個啥?想搬咕嚕找你姥去!燒了也是個燈籠,你啥也沒一啥!”我一震,一頭汗,剛才的興緻蕩然無存。就是,我啥也沒有!頭一勾,灰溜溜去找我那棵老柳樹。
媽媽喊我,我抬頭看媽媽,她不言語,急步往家裡走。我不敢怠慢,一溜小跑跟着回家。我家堂屋門虛掩着,亮着燈,媽媽開門,閃身進去了。“咣當!”門被合上,門縫的燈光晃我的眼,我隔個門喊媽,媽不理我,我在門外等,半天不見動靜。我想不起我有啥子錯誤,我只是想有一隻燈籠而已,而媽媽卻把我關在門外,她不要我了。我委屈到極限,哭了!我開始怨恨媽媽,我想給她難堪甚至是懲罰,就是把自己藏起來,因為我不止一次瞅見媽媽尋不見我的凄惶和無助。我悄悄打開俺家東屋的小廚房門,在鍋底下的乾草堆里捲起身子。我大睜着一雙眼,想着媽媽滿大街找我的情景,感覺格外的開心和滿足。
不知過了多久,媽媽開門喊我,沒人應聲 。很快聽到俺家的大門響,媽媽的聲音隔了幾道牆,依舊很清晰。她喊我的名字,兩個字,拉了很長很長!“哼!瞎喊,我要燈籠!”媽媽的聲音遠了,越來越遠!我知道她是按了我以往的玩性前街後街的找,再以後就是村南頭的潮河大堤,村後頭的小學校,小學校她不會去,正月十五放假,學校沒人。好久好久,我在一次聽到媽媽的喊聲,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她喊我的名字,聲音依舊很長很長!冷不丁!我不恨媽媽了,我能感覺出媽媽的急躁和難受,她嗓音嘶啞,音質困頓而憂戚!我站起來,想大聲喊媽媽,只是我不好意思!但我一定要讓媽媽儘快回家,讓她知道我就在家裡,別再找我。我鑽出小廚房,打開堂屋門,一頭扎進東裡間的大床上,我是用被角蒙了頭的,我愧疚,媽媽回來會讓我更加不好意思。
”咦!稀罕?堂屋門咋開了?”大門響,媽媽的聲音。我閉上眼,假睡。媽媽喊我,很急促,我不答應。媽媽過來了。她是一手提了燈籠的,“馬虎蛋”燈籠,正是我夢寐以求的那種,一定是在村頭的代銷點剛買的。媽媽看見我,一屁股坐在床上,見我睡得“香”,隨手把燈籠在我面前晃了晃:“本來不想買了,就這兩天,遷就遷就過去了!一隻燈籠惹人家說閑話,哎!”媽媽的嘆氣聲。
媽媽和我對臉,好久好久!我感覺她在流淚,有溫熱的淚滴打在我臉上,甜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