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豬飯

　　李文旺

　　“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是我們中國的老古話。文化大革命期間，全中國人民的生活都不是很富裕，我有一個河南籍的作家朋友，他在回憶他小時候的生活時說：“那時（指七十年代初）的鄉鄰們生活並不十分富裕，當然拿錢到集上買肉過年也算是奢侈。”不過，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我絕對不是為文化大革命唱讚歌，實事求是而已。在我的老家，石牆李家，那裡的生活水平讓九十年代的安徽人還感到十分羨慕。所以，在我們李家，我從記事起，從來沒有嘗過缺吃少穿的滋味。我上小學前，就連早上也是乾飯和稀飯，一個都不能少，平且管夠。為什麼呢？大家看過《天下糧倉》嗎？我們村裡就是在天下糧倉的中心。在那個農業經濟時代，人們的生活幾乎就是吃飯問題。我的老家處在鄱陽湖沖積平原上，土地肥沃，人均耕地面積又多，再加上耕地平整，規劃十分科學，有這幾項因素湊在一起，用現在的話說，想不富裕都難啊。很快的，我們村成了全公社有名的村，很快又成了全縣有名的村。1978年，我們村的名聲更大了，上了《贛東北報》，又上了《江西日報》，我們村裡的名氣很快傳到行署專員的耳朵里。行署專員決定，到石牆李家參觀去。專員參觀我村的場面據說十分熱鬧而壯觀，只是當時我在十幾里開外的石口中學讀高中，沒有看見這個場面。1979年，我們村裡竟然造起了全地區第一個農村自來水工程。

　　所以，石牆李家從1970年一直到1985年，足足十六個年頭，有一個與眾不同的風俗習慣————那就是請吃年豬飯。1982年，農村集市貿易興起，開始興起的頭幾年，賣豬肉的並不多。一直在這樣的集市興起后的第三年，也就是1985年，我們村裡的人們見有新鮮的豬肉可以購買，大家覺得一個小家庭殺一隻肥大的年豬，那整條豬的肉慢慢吃到春耕過後，雖然有食鹽腌着，也難免會變味，請吃年豬飯的習慣才隨着殺年豬的停止而偃旗息鼓。

　　什麼叫請吃年豬飯？先讓我介紹一下時代背景吧。那十幾年，石牆李家村每到過年時，家家都要殺一頭年豬。從臘月十五到臘月二十五之間，全村一百戶左右的人家，家家都是這樣。那種殺豬的場面可以說十分壯觀。因為我們村是依門前那條筆直的河而建的，農戶一字排開（全村分作三排），有時候從村頭望到村尾，能看見四五家同一天殺豬的。我有時候看見那場面，我就想起了一個遠房的堂哥，因為在1974年說過一句“聽說山西有大寨，不如李家有氣派。”這個堂哥被抓進學習班，本來是要學習一個半月的，後來學習了二十天，就放出來了。他的罪名是“破壞‘農業學大寨’運動”，好在他有個當公社幹部的遠親，才被提前釋放。

　　請吃年豬飯，就是誰家殺了豬，殺豬的東家就請自己的親朋好友到自己家吃一餐飯，用的全是剛剛從豬身上取下的新鮮肉，而且，做菜的材料幾乎全是豬內臟，最次的也是瘦肉，更讓大人們心動的是，有一年也難得一見的商店裡買的好酒，所以，那時候我們雖然還小，總希望大人沒有空去吃年豬飯，自然就不得不派我們孩子作為代表去吃這餐飯。

　　殺豬飯一般是在殺豬的當天晚上請客，也偶然有隔上一天的。有時候由於來不及商量，沾有親戚關係的兩家人會在同一天請吃殺豬飯，對於我們這個富裕的李家村來說，這也算不上什麼，大不了就是互相交換一張嘴巴去吃飯而已。每到請吃年豬飯的時候，大人們一般會猜拳行令，什麼“哥倆好啊”，“寶來了”，什麼“六六順啊”。在1978年以前，唯一聽不到的就是沒有後來的“四季發財”，畢竟那還是個中國人從“恨斗私字一閃念”剛走過來的時候。1979年開始，“四季發財”這個行酒令開始風行於村前村后了。

　　請殺豬飯，雖然一開始，大家都文質彬彬，要等東家舉筷子，大家才跟着一起朝剛剛端上來的熱菜進軍；並且，每吃一兩口菜，還要停下筷子以示有禮貌和教養。可是，喝着喝着，就有現出原形來的。在我看過的喝酒的大人中，一些人總以喝醉了為榮耀，其實我是很看不起的，我總想：世界上幹什麼佔先不好啊？！為什麼一定要在喝酒上面逞英雄呢？在那十幾年裡，我們村裡有兩個身體很健壯的大漢，因為過於嗜酒，到九十年代末，就因為胃出血，一命嗚呼，終年才六十歲，和我那個不嗜酒而今已經九十歲的父親相比，走得過於匆匆了。

　　請殺豬飯，至今已經謝幕將近三十年了，但是因為它的很有地方特色，因為它的家鄉情結，我至今每到過年前的時候，總會想起來。想起這個事兒，我心裡便充滿了無限溫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