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年豬

　　殺年豬

　　文/行走麥田

　　“小孩,小孩,你別饞,過了臘八就是年。 臘八粥過幾天, 漓漓拉拉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掃房子, 二十五,做豆腐, 二十六,去割肉……”

　　剛進臘月門，我們就吸溜着鼻涕，在大人的責罵聲中啃着屋檐上垂下的冰溜子唱起這首兒歌，巴候候地看着圈裡的豬。說眼中直冒火星子絕不是誇張之語，曾有一位就在豬吃食的時候翻過豬圈牆咬過豬耳朵。大半年沒見葷腥了，一個個面帶菜色，過年了就能吃到肥的流油的肥肉片子，咬一口，油花子順着嘴角流，美死你。

　　盼望着，盼望着，臘月二十三送過灶爺了，可家裡的豬還是沒殺。好像是臘月二十五六了吧，母親早早的餵豬了，還摻了好多麩皮。要殺豬了！記得母親說過，豬雖然是人吃的菜，但怎麼地都是一條命，最起碼走的時候要吃一頓飽飯。看着豬狼吞虎咽的樣子，嘴角不由自主地流下哈喇子。可是豬沒殺，賣了，給豬吃好的是為了再多加點斤兩。我和姐姐偷偷地哭了一場，也罷，新衣服有着落了，那就等着過年吧。

　　這樣的日子過了有四五年吧，每年父親都會把豬賣了，然後買來我們的衣襪，當然也會提回來少的可憐的一點肉。父母說這豬也有我和姐姐的功勞，沒有我們夏天挖豬草是賣不了這麼多錢的，細心地吃着碗里的幾星星肉抹，心裡暖暖的。

　　又一年年關到了，村上時不時傳來豬的嘶叫聲，我知道又有一家在殺豬了，也看見村上的豬把式提了作為工錢的豬尾巴晃晃悠悠地回家。我家今年的豬比往年的還大，豬販子都來過好幾次了，可母親每次都憨憨地回絕了，說是還嫌小。

　　記得是一個清冷但晴朗的早晨，母親早早地起床，端了比平時豐盛多了的豬食去餵豬。心說完了，今天又要賣豬。母親看着我們偷偷地舔嘴唇，突然笑了，“今年的豬不賣，殺了自己吃！”看母親不像撒謊的樣子，姊妹仨那叫一個激動，我就直蹦高，要不是姐姐攔着，我真會跳進豬圈咬豬耳朵一口的。

　　興沖沖地跟哥哥抬來井水，姐姐和母親已經開始生火，燒一大鍋開水，湯豬！父親叫來了本家叔叔，說是要自己殺豬，這樣可以省了屠夫的豬尾巴。小弟弟小妹妹也來了，這是我們本家第一次殺豬呀。

　　父親和兩個叔叔悄悄地走進豬圈，平時沒見過這麼多的人，豬拉了拽着尾巴的小叔滿圈瘋跑，我和小弟弟們捏緊了拳頭喊加油，父親和二叔及時伸出援手，抓腿，拽耳朵，用了老大勁才把那頭大肥豬按倒。豬嘶狗叫人哈哈，小叔還拍了拍豬脊背，“結實” ！

　　綁好了豬嘴豬腿，要殺豬了，母親卻將我們叫到屋裡去了，說是小孩子看見殺生不好。豬的嘶叫聲慢慢停了，出去看時，地上一大盆子鮮紅的豬血，大肥豬直挺挺躺在地上，肚子還時不時抽搐一下，二叔將手上的豬血抹在豬背的長毛上，說是要拔了豬鬃做刷子。大木桶早就準備好了，冒着熱氣，父親和叔叔們七手八腳地拴好豬腿，拿柳木杠子穿了，喊一聲“起”豬就落入木桶中，起伏几次，橫放在木桶上開始拔毛。這活要快，否則涼了毛就拔不下來了，弟弟妹妹也上陣，半地豬毛，一院子膻味。除乾淨了毛，白白胖胖的豬就倒掛了起來，小叔叔就建議拿通條吹豬。在一隻腿上割開一隻小口，拿了洗凈的鋼精順着皮層一直捅到后大腿，然後鉚足了勁吹氣，邊吹邊打，豬就鼓了起來。看了胖乎乎的大肥豬，再看到小叔的油嘴，我就說叔叔嘴饞了想早點吃肉，叔叔一巴掌拍過來，“是你嘴饞了吧”然後就吸溜口水，惹得所有人抱了肚子，笑聲震落了牆頭的積雪。母親抿嘴笑着，端來一盆子清水從上往下慢慢地澆，叔叔們就拿出刮鬍刀，隨了水流剔除絨毛也將髒水順勢颳去。

　　開腸破肚的活我們幫不上忙，但還是圍着轉，嘿嘿，有好東西玩！等把內臟取出，父親就先翻出豬尿脬割下來。嗷嗷叫着搶了去，倒去尿水，拿腳使勁地揉搓，弟弟性子急，直接拿嘴吹，看了鼓起來的尿脬，嫌小，放了氣再揉，反覆好多次，西瓜大小的皮球做好，嘴就成了油泥罐罐。帶了小弟弟，哥哥也抽空參加，滿院子開始踢球，碰倒了木杴，踩折了鞭竿。叔叔嬸娘慍怒，母親就笑，“讓娃們玩去！”這豬尿脬可是好東西，只有學校才有一個籃球，還不讓常玩呢，這下好了，有了自己的球，還是正宗皮球呢，往往要玩四五天，直到不小心一腳踩破。瘋玩中，豬肝就熟了，拿了細鹽蘸着吃，噴香！先熟的肝子比肉香呢。

　　吃着豬肝，父親和叔叔們就收拾好了內臟，割下豬頭和豬蹄子吊了起來，這可是來年過二月二的肉。嬸娘們也早就拿了脖子肉(這邊叫夯圈，殺豬當天就吃這個)開始炒菜，母親也就張羅着要我去叫爺爺和鄰居。

　　爺爺來了，笑眯眯地看着老大兩扇子豬肉縷鬍子；鄰居也來了，看了肥肥的豬肉就大聲誇我家今年光陰好。母親熱情的招呼大家吃肉。今天只吃肉，肉中不放菜，放開了量的吃！嘴角流油，頭上冒汗，大快朵頤。

　　一頭豬一百多斤，還了以前的肉賬，其實所剩就不多了，但畢竟殺了豬，頭蹄下水加起來還是不錯的，嘴油汪汪的，春節過完，長了好幾斤，身體也拔節似的長高一大截。

　　以後的日子，村上基本每家在過年時都會殺一頭豬了。從小年直到大年三十，幾乎天天不離葷，因為幾乎天天都有人家殺豬，不是請客就是做客。也慢慢知道殺年豬有許多俗成禁忌、禮道、講究，不能馬虎隨便：亥日不殺豬；殺豬時孕婦、兒童要迴避；出生年份地支是豬、蛇、猴的人，與年豬（亥）相重、刑、沖、害，要迴避；豬腦子孩子不能吃，吃了記性不好。

　　俗話說，過年容易過日子難。上世紀七八十年代，全村能殺五六頭豬就算不錯，後來就是兩家合殺一頭，到九十年代中期，過年自是每家都殺豬，逢節也有人殺豬了。雖然請客吃殺豬飯除了豬肉再沒有什麼好菜，但吃來吃去也很熱鬧，和睦義氣。

　　現在的豬都集中屠宰了，多是飼料餵養的沒了故鄉草豬的那種特有的瓷實。好多年沒回故鄉了，但故鄉人殺豬時那濃濃的年味以及鄰裡間的那種和睦還是深藏在記憶深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