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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母

手機:M版  分類:親情友情散文  編輯:pp958

我的祖母 標籤:我的中國夢

  我的祖母的身高大概不低於一米六五(我沒測量過),鴨蛋型臉,高鼻樑,鼻翼右側有一顆很惹眼的黑痣。如果看看她以前的像片,很像影視演員奚美娟。不同的是,祖母有一雙纏過的小腳,嘴上隨時咬着一根半尺長的銅鍋竹管旱煙袋。看上去,更像古裝戲里的媒婆。

  祖母腳雖小,但直到70多歲,走起路來還身板挺直,大步流星,踏得地皮撲通撲通地顫響。其勢如“挾風攜雷”,威風八面。不過口碑甚眾的還得數她那副大嗓門。比方說,吃飯時家裡誰還沒回來,祖母既不打聽,也不四處去找,而是站在自家門前吆喝。只要沒出方圓三里以內的村莊,一準聽得清清楚楚。我們村的村長曾對祖母開玩笑說:“老嫂子,乾脆這村長你來干吧!這樣咱村就省下買喇叭的錢了”。

  祖母吆喝她的子孫一律用小名,弄得四鄉八舍沒有不知道我們的小名的。記得有一次,祖母到縣化肥廠找我伯父(我伯父是廠黨總支書記)。門衛見她是個鄉下老太太,而且不問三七二十一硬往裡闖,還以為出了什麼纏夾不清的事,便攔住不讓她進。誰知祖母一把將他搡了個趔趄,說:“俺來找俺兒,礙你什麼事”。接着就亮開嗓門,提着伯父的小名吆喝。不一會,年近半百的伯父就一路小跑着來了,邊跑邊笑着說:“俺的個老娘,你怎麼不叫大號(學名)吶!你這一吆喝可好了,全廠都知道我的小名了”。祖母虎起臉道:“怎麼著,我給你起的小名我還不能叫?誰愛知道誰知道去”。伯父立刻陪着小心說:“好好好,俺親娘,你愛怎麼叫就怎麼叫吧!”“哎,這還差不離兒”。祖母說完便嘎嘎地大笑起來。

  祖母不僅性情豪爽,力氣之大也令人咋舌。大集體時,生產隊里殺高梁。祖母左邊褲腰裡掖着兩個高梁麵餅子,右邊褲腰裡別著旱煙袋,甩開膀子,小钁頭掄得跟風車似的,任誰也趕不上她。田間小憩,青壯年小夥子常進行摔跤比賽,祖母特愛去湊熱鬧。要是贏家是個咋咋唬唬、趾高氣揚的角兒,她便按捺不住,將袖子一擼,說:“來來來,我跟你摔”。她不摔則已,每摔必勝。村裡上些年紀的人都說:“這老太太年輕時真厲害,合莊上人沒有摔贏她的”。祖母的大力氣,跟她生長的家庭環境不無關係。她娘家祖輩都殺豬賣肉,祖母是獨苗,從十幾歲起就一直跟着她父親殺豬打幫手。天長日久,練就了一副好身板。她曾不屑地對她的手下敗將說:“別說你這小樣的,二三百斤沉的大豬,俺提着腿就甩到案子上去了”。那神態,活脫脫一個‘孫二娘’轉世。

  有句俗話說:“老婆看着人家的好,孩子看着自己的強。”祖母對別人大膽潑辣,對自己的子女卻十二分的呵護。她常有人前無人後地誇自己的子女:“俺的孩子才聽話呢!一點錯都不犯,俺從沒捨得動哪個孩子一根手指頭”。因此,自己的孩子既便犯錯,她也會說犯得有理。如果她的子女同人打架(主要指成年人),那一定是別人的不是。即便證據確鑿錯在自己的子女,且打架得了便宜,祖母也要千方百計尋出人家的紕漏,然後以先聲奪人之勢向人發難。要是她的子女吃了虧,那無異於捅破了天。管你有理沒理,祖母必定咬牙切齒地趕將去,叉開“鐵耙”般的雙手,左右開弓,直到將人家打趴下還余恨難消。

  我對祖母最不滿的,是她對兒媳的態度。退回去二十幾年,只要她的兒媳婦一不小心惹怒了她,祖母出手便打。她常說:“打到的媳婦揉到的面,打着罵著才聽使喚”。但我母親卻沒挨她打過。原因是我母親不僅人老實,而且手也巧,特別是她的針線活,祖母頂喜歡不過的。而我母親也很有心眼,常常讓我父親在一邊端着煤油燈,提前將祖母每季的換季衣服做好、送去。但應付祖母這樣“無理也要佔三分”的人,滴水不漏是不可能的。有一次我母親還是惹她大發其火。那是一九八三年初春,我母親因為買了一雙6塊錢的布鞋,而父親沒買,被祖母知道了,怒氣沖沖地來到我家,張口就罵。意思是她的兒子都沒捨得買新鞋,你個媳婦家有什麼資格買新鞋呢?我母親躲在屋裡,關着房門不出來,由她罵。祖母找不着發泄處,便將院子里晾曬的足值十雙鞋錢的大白菜,噼哩啪啦地摔了個稀巴爛才悻悻離去。我那時才上中學,對長輩的事不敢有半句言語,但我當時是非常仇視祖母的。如果我能夠,真想衝上去,將這個糊塗老太婆結結實實地揍一頓。不過自那以後,祖母隨着年紀的增長,銳氣鈍減,漸漸變得寡言少語起來,很少甚至竟不再過問子女的事了。

  祖母真的衰老了。

  今年春節,我回到闊別數載的故鄉,一看見年近90高齡的祖母,心中便陡然生出一絲同情和傷感。她已完全換了一個人,佝僂着身子,長滿老年斑的臉上溝壑縱橫,眉毛褪盡了,牙齒也掉光了,兩腮深深地凹陷進去,像個癟了氣的皮球。不過精神還算好。在風雪連天的夜晚,我和祖母坐在暖烘烘的火爐前,跟她提起她過去的種種軼事,她依然張開沒有牙的嘴,笑得很爽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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