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

　　妞妞這是十年後，第一次回到自己的故鄉。

　　這個名叫半彎田的村落。村落在大山深處的位置。平原的山不算高，不算陡峭。房屋都依山而建，有二十多戶人家，全村不足二百人。村子離鎮上需走上四小時路程。山裡的人們種植水稻以及自耕自足為滿足日常所需。

　　妞妞記得離開這裡時，自己還是一個懵懂世事的少年。跨越過這個山頭的時候，準備離開時。她第一次鄭重的回頭，看了看這個生養她十五年的故鄉。這個叫半彎田的地方。清晨的房屋都隱秘在厚重的霧氣里。太陽還沒有出來，有些陰冷。父親把家裡才收的稻子，和家裡的一頭快生崽母豬賣了，才換得了她這一學期的學費。

　　父母都來送她，身旁還跟着她的狗狗。他們要看她翻過這一座山，才肯離去。當妞妞快跨越過山頭的時候，回過頭來看到了身後，已成為黑點的父母依然在那裡。每一年放假妞妞會先寫信回家。父母總能算清她歸家的日子，總在山的這頭盼着她歸家。

　　妞妞幼年時，最喜歡和鄰家的小哥，和住在山腰的小維、小容到河溝里摸魚。小哥拉着她們奔跑在田垠上。一起去網蜻蜓，去小溪里游泳，把竹子砍下來煮竹筒飯，牽着牛兒去吃草……。妞妞能一下子想到幼年的好多美好。

　　每當妞妞累了，太陽也該下山了。妞妞牽着牛兒慢慢地回家，身邊跟着她的狗狗。黃黃快樂得向她身上亂撲騰。妞妞的家住在山腳下，每當妞妞跨越過這個山頭，離家也就不遠了。每當妞妞站在這山頭的時候，都會看到層層的梯田密密往下延伸，看到父親弓着身子在田裡繼續的勞作。夕陽下的半彎田是寧靜的，是美麗的。妞妞來到父親正在勞作的田垠上，看着父親，對着他傻笑。

　　“瘋丫頭，又上哪兒去了。這會兒才回來。”父親說。

　　妞妞就看着父親，不說話。去幫父親拿起水壺，兩人向著家的方向走去。母親在家裡已經為他們準備好了晚飯。母親在豬圈旁喂着豬。

　　晚上沒事的時候，妞妞喜歡一個人爬上堂屋的閣樓，躺在屋頂看星星。有時，看着看着妞妞覺得似乎被他們吸進去了，好像和他們融為一體。星星真亮。妞妞最喜歡的還是和父親去鎮上趕集，父親把妞妞放進背簍里，一路晃晃悠悠就到了鎮上。

　　那裡在妞妞看來很大，很熱鬧。有妞妞喜歡的捏麵人，棒棒糖，糖葫蘆，還有商店裡掛起來的好看的花發卡，手鐲，頭髮圈。鎮里有好多好多的東西，都是妞妞喜歡的。有時，妞妞玩瘋了，就說不回家了。就在這裡，跟父親撒嬌。父親就告訴妞妞，等你長大了一些了，就可以在這裡了。妞妞那時想，自己要快些長大，就可以留在這裡了。

　　妞妞開始念書的時候，父親牽着她的手，把她帶到了舅舅鎮上的家裡。妞妞現在終於可以留在這裡了，這裡有好多東西都是妞妞一直想要的，父母會隔段時間來看一次妞妞。放假時妞妞回家住。妞妞在舅舅家住了四年，開始住校，一住便是五年。

　　妞妞上了高中時，沒有再回過家。妞妞開始領悟到了現實的差距，妞妞從很小的時候便知道，自己的那顆心不在那兒。不在那個叫半彎田的小小村落里，儘管妞妞也很想家中的父母，可相比起自己的願望，其他的妞妞的都可以放在腦後，置之不顧。妞妞半工半讀，完成了學業。

　　妞妞知道，要想在大城市裡留下來。她比別人要付出太多了，她一直努力，讓自己融入進這個城市，她也曾面對牆壁痛哭，被人摔臉子了，自己站起來。在妞妞離開十年後，她終於有了屬於自己的那方天井。妞妞寫信回家，告訴父母自己該回家了。

　　妞妞走過了小鎮，小鎮比起十年前多出了許多房屋，店鋪。店裡放着惡俗的音樂，小街上的人們依然穿着老土，這裡簡直俗不可耐。一路上她一直在抱怨，為什麼這裡一直是這樣子。毫無變化。窮困的生活，文明的入侵，物質的誘惑，為什麼不對這些質樸的山裡人產生影響。

　　妞妞想起山裡人。自己也是山裡人，從這個叫半彎田的地方走出去的，她自嘲到。妞妞依舊走了四個小時，才到達那個山頭。到達那個山頭的時候，遠遠的就看見了，那兩個黑點兒。妞妞知道，那是父母。她想起原來自己十年沒有回來過這個地方，這個生養她的地方。十年不曾見過給予她骨血的親人。妞妞向那兩個黑點奔去，氣喘吁吁。看到父母妞妞就哭了，她似乎忘記了這段歲月，原來他們在一揮手間便過了十年。她從少年到成年，她丟掉了與他們在一起的十年時間。

　　妞妞不知道，父親的腿腳是什麼時候變得不利索的，母親的頭髮是什麼時候開始斑白的。那都是她不知道的，她什麼也不曾為他們做，他們便已經蒼老。

　　她覺得悔恨。她想她也不能讓他們守望了。那是怎樣的一種心啊，他們用了十年的光景去守望她回來。她的淚流下來，她想他們沒有幾個十年了，卻用了十年的光景去守望，盼望她回來。

　　2008-12-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