淘書記

　　（上）

　　周周說去淘書時，我們正坐在他的摩托車上四處亂轉。椰子樹不停晃過，海風徐徐吹過，聽起來十分寫意，實際上也如此。雖然我摟着周周那增粗不少的腰肢，一路嘟嚨着說缺乏以前的手感。

　　周周這小子自從戀愛敲定，他女朋友自願變成他的長期飯堂主管后，他就無可挽回地一路胖了下去。我老是嘲笑他終於可以放心長膘，不必再緊張地保持着一個小夥子的精神面貌了。可以任意肥瘦，這真是都市男女們求都求不來的幸福。

　　漫無目的地逛了一陣子后，周周神秘地對我說他上次看到了一個賣舊書的好地方。周周是個收書狂，他家裡的書從文心雕龍到養兔子鴿子、還有看風水找墳墓挖寶藏之類的全都摞列着。當然大部分是新書，但他也經常從舊書攤中獲得樂趣。我曾說要寫篇關於他書房的文字，但一直懶怠動筆，所以這次當然義不容辭地跟了過去。雖然，我本人對舊書有些敬謝不敏。

　　舊書當然買過，那就是考試用的教材及輔導書。學經濟的人考試特別多，出校門就得從助理職稱一路考過去，到了註冊會計師才算暫時止步。當然，不想停的可以註冊審計師註冊稅務師……一路地註冊和師過去。吸收了前輩們的考試經驗，後來大家也就會了一種取巧方式，去找前輩們的舊書。經濟不說，重點部分都畫了記號。考過試的人都知道，書過第一遍最困難，如此一來也減低了看厚厚教材的畏懼情緒。

　　考經濟的人實在太多，財大門口的二手書店總是紅紅火火，賣書的小女孩面無表情地對着我們這些大學生及會計師們，一口否定我們的砍價，牛得不行。那時拿着這些別人用過的資料書毫無嫌棄感，安然自若地繼續用下去。有時想起那個曾有着一樣憂慮與煎熬心情的前書主人，還有種特別的安心的感覺，彷彿時代洪流中終於混進了某列隊伍般的安全感。然後繼續在書上橫橫豎豎，給書增添着一道道的皺紋。考試過了，值錢點的也許再拿去那個二手書店，轉下一道手。

　　（下）

　　一條寬而漂亮的大道往裡一插，就拐到了一條小路上。狹長的街兩旁都擺着攤，亂卻別緻。街上人多，倒不很喧鬧，原因是前面幾家都是賣舊書的攤。大家安靜地翻來翻去，身邊擱着一兩本或沒有。

　　周周一放好車，就自顧自翻看了起來。我還在那兩眼亂瞄，納悶怎麼眼前儘是些花花綠綠沒法入眼的書名，他已嫻熟地抽出了其中的一本。湊過去一看，好傢夥，居然是本南懷瑾的《易經系列別講》，而且，有九成新！我記得我在學校時曾買過一套南懷謹的《論語別裁》上下集，花了我近七十大毛，又是開心又是心痛。聽說他這本才五塊，真令我肅然起勁，收起了開始的輕視態度。

　　但我卻是緊張而局促的。將一本書從一排舊書中小心翼翼地拎了出來，先看看新舊和乾淨程度，再拎開中間幾頁，就着不適宜看書的路燈掃視着內容。因是舊書，沒有手捧新書的滿足感，反更挑剔了。看后決定不要，將書一推進書堆，就啪啦啪啦地拍着手，用力甩着，好像上面沾滿了粘膩的灰跡或蠕動的虱子。一路掃視一路劈哩啪啦拍過去，根據書名和作者，極小心地拎出下一本。

　　這期間，周周已經在這找了幾本他要的書。這傢伙的找書本事真不是蓋的。我仍是一無嶄獲，他手中卻又挾了5本今年出版的《天涯》和一本八五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巴人文選集》，見我還蹲在地上東瞄西瞅，他踱去了另一個書攤。

　　白色的街燈有些弱，團着書攤的人或蹲或站，都低着頭，像一個個無聲的布景。我身邊一位捧着書的陌生人，面目模糊，有着此地原住民的黎黑膚色和深陷的眼窩。他安靜地翻着書，並沒注意到一個着淡紫色蕾衣的女子正稀奇古怪地掃視他。不遠處，有車子啟動的轟鳴聲，暗示着重逢和遠去。這幕幕場景緩緩轉過，和着略微清冷的海風，猶如前世今生夢中出現的無聲電影，讓我剎那間恍惚，迷失了身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