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是魚的夢

　　嬰兒夢想有一個搖籃，搖籃中有溫暖的褥被，上方有清脆的鈴鐺；孩童夢想有一個櫥櫃，櫥櫃中有自己的小型遊樂場，裡面有米奇和夥伴；少年夢想有一個房間，房間中堆滿書籍，滲透出孤獨和絕望；壯年夢想有一座別墅，別墅中有四溢的花香，飄散到七彩琉璃燈上。

　　而魚兒，卻渴望着雨。

　　有了雨，溪水常年不幹涸。早晨醒來，仍有叮咚的溪流淌過山林，仍有碧波漾在淀底的石上。仍有人們結伴遊玩，踩踏有稜有角的岩石，笑聲如雨滴般一串一串，輕輕觸在心頭，斷了山谷的寂靜，早春的朦朧。

　　魚兒，又在渴望着陽光。

　　有了光，溪水常年五彩斑斕。中午躺下休息，仍有鳥兒撲扇着翅膀，撩動了葉子，落下星星點點的光斑；仍有蟋蟀撥開草叢，影兒落在水面，傳來窸窸窣窣的細聲，輕輕點在心頭，劃破了蟬的聒噪，初夏的顫動。

　　魚兒，還在渴望着風。

　　有了風，溪水常年唱小曲兒。晚間睡意正濃，仍有葉子落下，或是早地或是溪面，到處傳來沙沙的聲音；仍有愛人們結伴而行，坐在岩石一邊兒，細思五十年的愛情；仍有詩人經過，留下筆墨，重重砸在心頭，劃破了落葉的凄涼，深秋的幽怨。

　　魚兒說，它太貪婪了。

　　若是渴望不得，就跟上帝說，它只要一雙眼睛，能看着雲。

　　有了雲，才有魚。雲結伴而行，從而形成了雨，帶來微涼的早春；雲令陽光顯現，從而撥動了心弦，帶來顫動的初夏；雲牽引着風，從而詩意濃濃，帶來刻骨銘心的深秋。

　　有了雲，才有魚。沒有雨，沒有陽光，沒有風，就沒有愛唱愛跳的溪，自然沒有隻愛靜靜欣賞、自娛自樂的魚。

　　有了雲，才有魚。魚所生活的地兒，是溪，是泉，或是河，甚至是大海。水裡的世界永不如天空的寬廣，水中的魚兒也不如空中的鳥，自由翱翔，凌駕於萬物之上。

　　有了雲，才有魚。雲在天空的襁褓中長大。它的旅行，擾亂了魚兒那顆就此塵埃落定、不經浮塵的心，令魚兒也想有出遊的慾望。

　　有了雲，才有魚。魚兒頭一回想有一朵雲，能靠在雲的臂膀，同夥伴一起走向世界，俯瞰海洋，再洋洋洒洒寫下幾千幾萬字的遊記，給短短的壽命留下一抹難被遮蓋的陽光。

　　渴望的力量漸漸增長，成了難以擺脫的慾望。

　　魚一天又一天，浮在溪面上看雲。狀如小鳥的雲飄過了，帶走一年又一年的四季。來到山谷的人一撥又一撥，目光長久在小溪的魚群身上駐足。

　　魚幾乎一輩子熱烈的情感，伴隨目光，都留在天空里，留在形形色色的雲身上。

　　長此以往，魚又不怎麼渴望擁有一朵雲了。它也會想到：假使所有的魚都擁有雲朵，那雲就不再潔白，或許會因為承受不住重量而掉到海里。

　　無私的慾望，就是純潔無瑕的夢。

　　魚做過很多很多夢。它夢見自己會成為雨，他人為它的降臨而歡笑；它夢見自己會成為一陣風，他人為它帶走煩惱而歡笑；它夢見自己是一縷陽光，他人為它帶來光芒而歡笑。

　　魚卻從來沒夢見，自己能成為一朵雲，一朵在藍天中飄浮，帶來溫暖和美好的雲。

　　魚說，它渴望能和一朵雲作朋友。不用太漂亮，不用太潔白，只需要雲飄過它頭上時，能聽見它的呼喚。

　　魚還說，雲是它的夢。

　　不是因為沒有夢見，才渴望有一個關於雲的夢；

　　不是因為想周遊各地，才渴望夢裡有一朵潔白的雲；

　　而是因為雲，有它想要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