眺望，在灰色以外

　　一

　　站在窗口，向雲飄落的地方眺望，灰色的天空，矇著寂靜，透着神秘。下面是灰色的河床，托着稀疏寥落的喬木，脫落了羽毛的大地，坦然地裸露着，幾近休克。零星的呼吸，在這巨大的深沉下，無所作為。此時，眺望只是一種姿勢，而生活卻遠在視線之外。

　　沒有雪的冬天並不繁華。在冬天的陰影下，快樂總是拘謹地側身而過，然後在雲層中拋下幾道福音來，算是對親友的交待。端起或放下的酒懷裡蘸着盛開過或即將盛開的季節，遺忘抹去過往，歲月推開憧憬，讓我越來越找不到自己。我時常在想：我在何處？我該在何處？人該在何處？

　　說實話，對於冬天我們沒有什麼可抱怨的，畢竟它的寒冷也賜予過我們雪的曼妙，以柔媚撫慰過我們僵化的心靈。曾在下雪的日子，走過瑟瑟的街頭，把綿延的思緒撒潑，然後再輕輕收回。再撒下來，再收回，如同我徘徊的文字，拽着時間的尾巴，等待靈感的到來。

　　對於雪，一直念念不忘的，不是少年時雪地里打滾、奔跑的歡笑，也不是凍得滿是瘡疤的手腳和已經結成冰塊的鞋襪，或是在外面瘋玩回家后受責罵時的偷笑，而是你信中提到的，和一個女孩手牽着走過雪地的景象，還有那些深情近乎酸澀的文字。要知道這是我想象中最美也是最難以忍受的畫面，直到某一天，被另一場更深邃的雪覆蓋，然後一層又一層疊加，直到再也融化不了我們最初的模樣。

　　二

　　都說希望在春天裡，幸福在春天裡。可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在我們種下希望的同時也種下了不安和焦慮。慌亂中，我不停地尋找，尋找一雙眼睛，能超越時空飛翔的心羽，在時間的弧線上，捕捉自己搖晃的影子。讓我從瘋狂的暴烈中清醒過來，讓我的肉體和靈魂一起歸於寧靜；讓我從粗淺中精細起來，從飄浮的想象中解脫出來，讓我的心明亮起來，試着模仿高尚，用雪的潔白來描述整個冬天的美，不同於春的嫵媚，夏的爽朗和秋的濃重；讓狹隘的惆悵從灰色的迷茫中逃出，痛並快樂着，這是冬天給我的啟示。

　　一直認為，黑夜是個魔鬼，吞食了所有的色彩，蒙蔽了我們的眼睛，卻又點亮了我們的心盞。但黑夜也是我們的必經之路。躺着在黑夜裡，冥想，或只是靜靜聆聽着內心的獨白，直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咳嗽聲，喘息聲，如同嬰兒感覺到母體，才安然入睡，以一種迷糊的幸福感，一次又一次撫慰先前的憂傷和焦慮。其實在我的內心深處，黑夜更是一個摩登的世界，黑暗和光亮的交融處，一些人酣睡，一些人舞蹈，還有一些人半醒半睡，躲在暗處，和我一起看戲。

　　三

　　都說人是有靈魂的，而我們始終都看不清她的模樣。但我們可以感覺到潛伏於我們的軀體內的力量，或遊離我們的精神之上，或分隔成塊，或糾結成團。於是我明白了，一個人的靈魂並不是孤單獨行的。

　　第一次醉酒，是在一個不溫不寒，無風無雨，對大多數人來說平淡且毫無意義的日子。但對我來說如同一個濃重的儀式。要麼在快樂中英雄般的死去；要麼在痛苦中掙扎，撕殺，和解，再撕殺，再和解，直到麻木，平靜的死去。其實無論你的怎麼選擇結果都是一樣的，那又何必急於一時呢？於是我醒來，在兩天後的深夜，屋子裡一漆黑，只有窗口處微弱的光亮，也許這就是一個人的全部所需，將為此耗盡一生時光。要知道這不是復活，只是一個靈魂決裂的前奏。

　　我們曾在歲月的考場上，經歷着風霜的考驗，如矗立在山巔的石頭，誓以靈魂的方式存在。但我們終究抵不過石頭，如秋葉般脆弱的志氣，很快在風雨中枯萎、飄零，才明白這世上，最不可挽回的，不是愛恨情仇，而是不知不覺的疏遠，是無疾而終的消逝，是若即若離的遺忘。從這話里我讀到你滿腹的怨恨，因為我們正承受着同樣的經歷。

　　走在路上，前面是風，後面是風，你在我的左右，而我卻看不到，或看到了卻沒有認出你，或是認出了你，卻沒功夫了解你，或了解了你，卻不能靠近你。因緣而遇，因緣而散。不能忍受的冷漠和無法化解的猜忌，都不是我們互相指責的理由，這是每個人無法逃避的命運。不可救藥的喜歡，莫名奇妙的孤獨，無可奈何的遺忘。這就是我們最終的歸宿。

　　天使是魔鬼使的障眼法，靚麗只是煙塵的造化。泰戈爾說；“世界以痛吻我，要我報之以歌。”而我想說：“世界以痛吻我，我要報之以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