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

　　距離一

　　她是一個遠在海濱島城的女孩，因為毗鄰濱島，所以每當寒冷來襲時，顯得突兀且真實。島城在哪一年曾有過雪景，她沒有經歷過那樣的場面，卻在自己遙遠的家鄉，和冷雪親密接觸過。夏天熾熱的時候，會有人山人海的人堆積在那片銀色的沙灘上，像波浪一簇接一簇的在玩接力賽。這個時候，她會一個人掮着背包，步行十幾公里，甚至幾十公里的游遍島城的每個角落。她是屬於夏天的，感情如此，性格也粘貼着夏天的熱情。在那個相去甚遠的冬天還沒有到來的時候，她是最享受，也是最幸福的女孩。一個人徜徉在城市的大街小道，耳膜里迴旋着特有的喧豗和嘈雜，就好像有成千上萬隻小鳥在舞動那熱鬧又生趣的旋律，四通八達的車水馬龍，也展現着生命的活躍和城市的繁榮景象。可能有些人還無法理解這個城市在她心中的地位，因而她所熱愛的，而非喪失情感的物慾，和繁華的冷漠，是那些守護在她身邊的人事物，才痴狂又偏執的熱愛着這片沙土。當你一旦對她有所理解，就會發現她是因之什麼，在用一顆真摯的心守護着這片心靈的凈土。但若你一旦發現，就會被她的熱情所染，在不知不覺間的接觸，你已成為這片凈土的方寸。

　　她是個性情大大咧咧的女子，所以物理數的方程式更不謂知，行事作風既不嚴謹又不精準，卻能讓人感受到那份強烈的踏實和信任。她身邊有無數交心的摯友，完全因之她的真摯，感化了一顆顆紈絝的心，使之別人對她投情和冀望。她擁有文字和描繪的天賦，文筆行雲流水，繪畫更是栩栩如生。致使她認識很多志同道合的夥伴們，無論在現實還是網絡中，交際甚廣的她有着可大可小的圈友。她對感情之事從不輕狎，凡是一旦令她所喜愛的，沒有界限的跨越，可以從另一個時空穿越到下一個世紀。直到二十歲那一年的夏天，她認識了一個男孩。

　　男孩喜歡騎着單車遊行，正如她步行幾十公里穿街過巷一般，不畏旅途的睏倦，不畏人情的悵惘。在那個剛滿二十歲的夏天，不會有人讀懂他們相遇的美好。她通過他發表的文字和談心的電郵交流，彷彿到達他的那個世界，看盡花開花落，春去秋來。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只有她最知曉。漲滿荊棘的叢霖，行走過後淚龐刮落的傷痕，布滿陰霧的天空，積壓着沉重的灰心往事。她看到了他的喜怒哀樂，愛恨情愁，他在迷途中哀矜自憐，他在夢想中躑躅無措。她想要去協助他，無論付出什麼，她都鍥而不捨。因為只有她懂得那個世界有多麼萎靡不堪，有多麼希望等待會有人去救援。

　　事物間會相互吸引，當你一旦深諳進入，就好像那些靈魂的意識，被對方反控吸收，生活間如影隨形的出入在你的周遭。開始的時候是吸收，你把累積的精神毫不保留的傳送進去，最後是一種寄付，雙方都變成那個誰也離不開誰的寄生蟲。直到寄居在對方的體內，生命的脈絡一旦相交融，分割就是死亡。這就是宿命，她和他的歸宿。

　　她明白那樣的道理，明知道屏蔽着虛擬的時空，還要深陷的進入他的淵藪般的世界。在心靈的某處，他們太相似了，從模子到骨髓，有着完美無缺的複製。她亦不明白為何如此懂他，還是他渴望被人理解，拋諸了全部，抑或人性的柔軟，太過放縱的被結納。她的世界明亮而寬敞，而他的世界灰暗且逼仄，這種逆性相輔相成。她常常打開內心的天窗，投注進自己充足的光線，以此照耀他的世界。在那些猶如牆縫中滲出來的貪婪，使他小心翼翼的睜開闔閉的雙眼，去感受她給予的無限柔和的溫暖照射。她已不求得到他的任何回報，他所想要的，她能給予的，無私無畏的放入進他的世界。他不知道，她為此而想要哭泣，想要把僅能流的眼淚，去澆灌他的成長。她想要把愛情給他，把希望給他，甚至把生命也給他。她感覺到生命僅有的價值，在此奉獻就是真諦。終於有一天，她聽到他親口的許諾。

　　是的，他要去找她，去融入她的生命，帶着愛情，帶着希望，帶着廉價的生命。島城的夏天又要到來了，人們沉浸在喜慶的活動里，她卻沉浸在等待的時光中。在那個三點一線的生活中，她感覺要發生一些變化，微妙而又絕倫。她堅決且篤定的告訴自己，要供養他的愛情，他的希望，還有他的生命。這些都不廉價，對她來說，是在哪裡的商品店都無法購買到的東西。她也不喜歡可以用金錢購買到的東西，這才是最廉價的交易。她的朋友都在為她感到高興，因為她即將收到最真摯的禮物，就是他的愛情，他的希望和生命。在這個夏天裡，她棲棲遑遑，開始為他的到來找尋最好的住所。她想在那樣的時光中和他一同成長，一同面對這個世界，無論卑微還是懦弱，都無須再逃避和譴責。她寫下最美麗的詩歌，她畫了最豐富的彩繪，她裁了最純潔的花朵，全部都裝潢進自己的心裡，準備作為禮物贈送給他。她靜靜的等待着，就像等待自己的影子出來，等待潮水把畫沙衝散，等待輪船的汽笛響起。是的，他沒有到來。

　　她始終帶着失落的心，盈滿了這個夏天。她從未覺得夏天會如此難熬，再也沒有什麼會比這樣的遭難更令她心灰意冷，再也沒有更嚴寒的冬雪會令她自我冰封。夏天已經過去一半，沉浸的喜悅也在慢慢的消融之中。她又掮着背包，踽踽一個人，游遍島城的大街小道。她知道這個夏季會無比冗長，像那些飄蕩在風中的承諾，一直延續下去。

　　距離二

　　（紀念那個單車少年。）

　　他是一個生活在底層社會下的男孩，因為命運的底層，使他的人生彷彿被別人踩在腳底下，卑賤不堪。他的心靈滿目瘡痍，像一座殘峘斷壁的城，充斥着腐爛的氣息。他的心永遠封閉着，裡面沒有風塵，沒有綿雨，沒有光線，也生長不了任何有生命的東西。他在自己的世界里苟活了下來，窒息般的艱難，卻沒讓他死去。他聽着從外界傳來的聲音，心靈蜷縮在隅罅中，卻到達不了那個多彩多姿的世界。他的肉身還在行走，從一個階段到另一個階段，再到死亡。沒有心靈去感受到的一切，就如同一具行屍走肉。他已經存在這個世界太久了，剩下來的唯一理由，就是被空氣逐漸吞噬殆盡。

　　他的性情孤僻，有好多的情感心事從不與人說，只在心靈內刻滿斑駁。童年是如此，成年亦是如此。他不信任周遭的人事物，好像對一切都起了疑心和戒備。這是他的保護色，在一種環境下，把自己的顏色塗滿，不受人情的察覺。其實，只要他願意去相信，這個世界還有會有美好的片面！只要他去相信，人們不會傷害他，還會向他伸出友好的雙手！只要他脫下保護的外衣，就能夠擁有人情的溫暖和懷抱！是因為他接受不了自身的變故！是因為他無法融入周圍的人事物！是因為他還沒有遇到可以信任的人！

　　一個心靈的死亡，往往是諸多的因為造成的災害。一個社會的蕭條，往往是諸多的堵塞造成的僵滯。只要找到那條渠道，所有的問題都能迎刃而解。人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活在當下，享受自己的繁榮和安逸。當遭難來臨時，沒有人可以獨善其身。

　　他的世界沒有友情和愛情，只有斷裂的親情。如此可以說上帝是足夠仁慈的，起碼還留給了他一線希望。這種希望又是多麼渺茫多麼微妙，甚至擁有了都是一種傷害。但他還是選擇緊握着，起碼比一無所有還擁有。直到那個夏天的到來，他感覺到自己不再只擁有單單的親情。他沒有感謝上帝，一個沉睡過去的神，又怎麼會關注到他呢！他只會感謝那個饋贈者，感謝那個給予者，感謝那個關注到他的人。

　　她是一個居住在遙遠的濱海，性情善良又大方的好女孩。她把愛情送給他，把友情送給他，把詩歌送給他，把彩繪送給他，把鮮花送給他，把==送給他。在她面前，他不用穿着保護色的外衣，不用張開戒備的羽翼，和懷疑的雙眼。他的世界太過於孤獨，比沉睡的夢還要空虛。卻讓他在頃刻間享有那麼多從未擁有的東西，夜間的夢都變得浮浮躁躁，醒來在世界里堆積。她對他說鼓勵的話，從未間斷過他的生活。她的聲音像他的影子般陪伴他一路同行，從二十歲，到二十二歲，點點滴滴窸窸窣窣的走來。他開始一個人騎着單車去流浪，就像她掮着背包去旅行一樣。夏天炙熱無比，烈陽灼傷了他的膚色，在他的手臂上褪去了皮層。他嚮往她的堅毅，於是不知所謂，不懼酷暑。因為他知道，在這樣的季節里，他們在重疊着彼此的生活方式。

　　他在她的鼓勵下成長，放低了生活的姿態面對，不再孤僻不再封閉。每相隔一段時間裡，他們電郵往來，闡述彼此的生活狀態，細膩的豐富了他的內心世界。同一個世界，屏蔽着冗長的距離，卻彷彿到達了對方的心裡，溫暖的長居久住，一直從為離開。她對他說：她捨不得他會消失。他亦同樣如此，用一種幻想她的姿態，把她從心靈里塞得滿滿。如今，他的心靈已不再傷痕纍纍，不會嗅到有腐爛的氣息，他的心窗寬敞無比，可以容納這個夏天的風景。屬於他們的夏天又要緩緩而來，像度過寒冬的天使，張開了翅膀去迎接燦爛的夏日。他感到自己就是天使，為此而自豪，也為擁有這個夏季和她而自豪。當他覺得羽翼漸漸豐滿，覺得自己可以駕馭飛翔了。他想越過這座城市的丘陵，越高海拔，飛往她的世界去守護她。

　　因為受到她的感化，他已學會愛情是什麼模樣。他說：二十歲那年，沒有人會知道他們相遇的美好。直到二十二歲，當他不知該如何面對她的時候。這就是愛情。

　　他開始忙碌起來，沒有空閑之餘去應付其他的繁瑣之事，一心幻想着他們相遇之後的美好圖景。她曾給予他愛情，給予他溫暖，給予他鼓勵。現在他要統統打包好，把他的愛情，他的溫暖，他的鼓勵，回饋給她。他和自己所在的城市開始道別，目光真摯兼帶着希望。他的親情依然是斷裂的，不可修繕又從無痕迹，卻在猝然間變得摧枯拉朽，綳彈易斷。他的母親柔弱不堪，像一絲有形又無形的網線，隨時都可能奪去感情的連接。他從未有過這種心驚膽戰的念頭，比守護自己的生命還要堅固。他是愛自己的母親，慾望強烈到自己都無法察覺，本性已在待旦隔枕。

　　夏天就要過去，像熱情的夢漸漸的步入沉睡的狀態。他累了，身心疲憊不堪，彷彿再艱行一步都覺得唆使不上力氣。他哭了，深瞳流瀉不止，彷彿再催落一滴都感到連接不到淚腺。於是，他沉睡了，誰也不知道會何時醒來。也許再也沒有醒來的時刻，也許他已經到達了她的身旁，也許沒有也許。誰知道呢！

　　二十二歲那年，當他發現不知該怎麼去面對她的時候。他已經明白了，這就是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