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飄絮搖曳的單影

　　步履觸摸着河堤的脊樑，微風卷挾着几絲飛絮從我身邊漸次掠過。浩浩湯湯的春光舒展着無限的繾綣，鋪灑了一世的繁華。我拈一支嬌俏的艷花，哂笑它消殞澌滅的明天……多麼歇斯底里的呼號都是枉然，隨風而逝的終將走遠，就如這飄絮的駸駸之行——這多麼淺顯而蒼白的天諭，卻又壅蔽了多少悲慟，殣掩了幾番輪迴……

　　這是滿城飛絮拉扯出的動容。

　　我向著浮光躍金的長河坐下，一淌迤邐而曲折的河水蹀躞，昭示着匆匆泯滅的留念，然後消失在地平線的那邊，任由水湄的綠意吞咽悢然的水花。

　　拿出手機，的圖標仍然沒有閃動，看看空間，沒有動態，百無聊賴，然後，就一直從說說、日誌的舊時評論翻看到留言板的末頁……

　　“寶貝，我們說好的，永不分手…”

　　看看記錄，那日期有些疏離，割裂了今日往昔——

　　我和她在一個街角擦肩而過，微妙的一瞥，意識到彼此曾是熟識的同學，偶然的邂逅似乎讓她有些錯愕又驚喜，她那張被幾年光景雕琢得愈顯精緻的面龐似乎因羞赧而泛溢出絲縷紅暈。

　　她頷首說道：“好久不見了。”

　　“嗯。”

　　“既然是老同學，找個時間敘敘舊吧！”

　　“好啊。”我欣然答應了。她抬起頭，陽光流入她的眼眸閃射出珠璣般的玲瓏：“老同學還是那麼爽快……”

　　我粲然，心裡卻瞭然從轉角邂逅的那一刻我就不再僅然是她的舊時同學了……

　　她要到了我的號和手機號，於是她鋪天蓋地的踏入了我的世界。

　　不久，她便約我見面了。在奶茶店，兩隻高腳椅上的她和我攀談起來，桌上的兩杯奶茶升騰起的白霧縈紆成一縷濃馥的纏綿。

　　她說，她喜歡我的眼睛，說它比瀚海更加靜宓而深邃。

　　她說，她喜歡我的嘴唇，說它緋紅而潤澤，似如兩枚浥濕的楓葉。

　　她說，她喜歡我的酒窩，說它溢滿了一汪溫柔的醴泉。

　　她說……我是她的全部。

　　她用犀利的愛意剔薄了我久藏得春夢，然後將夢囈洇散成淡淡的甜蜜。

　　後來，連時光都不記得這殞逝的情愫。她在我夢中的影子或許在不知不覺中解離又在不知不覺中散落在天涯和地角吧。

　　也許我們曾經真的將心裸裎在柔軟的河床，相互依偎，隨着溫潤的碧水湝湝徜徉，而那飛揚跋扈的時間終將我們交付給各自的沙岸，兩條伶仃的支流片刻的溶聚而交換的水花被沖淡，再沖淡。

　　都不屬於彼此，也就都忘了彼此。

　　又一次邂逅，在街角，她的眼眸仍然那麼衠純，而涓涓然只有驚愕。

　　“還好嗎？”

　　“……嗯……”

　　……

　　分道揚鑣。

　　晴日，窸窸窣窣的幾卷枝葉將陽光拍打得四處逃竄。街景在我身邊穿梭而過，更迭了千百回，只有陽光不懈地將我的影子放下又拾起，這不會失去的陽光！

　　宿命會用它沾染了各種感情的手牽扯着每個人的生命，於是，我們的路上被點綴了許多的偶覯，路過之後不知是歡忭還是凝愁。

　　於是蜷縮入自己用愁悴刨挖的墳冢，用過往鐫刻成碑文，用綿長的未來祭奠當下。

　　我直接關掉手機，沒有退出留言板的頁面。

　　起身，走開，腳步在起伏間悄然訣別上一個瞬間貼合的土地，只有足和地聽得見這微漠的跫音。腳步蕩漾起些許微塵。

　　我走下河堤，莫名的風乍起，在這撩撥不起一絲驚悸的季節。

　　而這風穿透了我的身體。

　　它去了窵遠的地方，那將是我無法涉足的一段逴行，我看不見它的尾影也不想捕捉它，雖然身體被它灌滿煢愁。我把手張開不想它的一絲一縷在我身上駐足。風是獨行者，我也是。

　　在市廛中放逐着軀體，被沄沄的人潮跌宕，而那縷曾寄居其中的靈以恬然飄颻，俯瞰沉浮的驚心動魄。它忖思着——任它搖曳罷，即使在翻來覆去的洚流中淪陷，待到潮退之時也終會被擱淺，只會在漂白的指甲上沉澱下一圈圈深深淺淺的汀線。或許，在次日的清晨，潮水已晞盡，徒留一隻孱弱的體殼蜷縮在河床上，彷彿看到在晴日之上，靈的微笑煦暖的明滅着。

　　林林總總都來來去去，如流水撫摸濕沙。

　　我行走着，兩腳之間只能保留跨步的距離，待到一日併攏腳尖，便走過一個輪迴，腳底連一粒灰塵都沒留下。

　　……

　　情感的流水太過迤邐，我掙扎着探出頭，四顧。

　　堤上的飛絮為何飛不下？或許是雜遝的人群喧嘩了一方天穹，而人們散場時，飛絮變為落花。

　　我孑然一身，看着來來去去的浮光掠影撲朔，行走着，心跟着腳步起伏。

　　日昃了，榴紅的夕陽浮動着上一步步錯落的單音，兀自地回家，家也叫歸宿吧。

　　我發覺，空中的飛絮入落英搖下，搖淡了情，搖長了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