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處覓歸途?

　　年過七旬的李阿婆最近煩惱不堪。老伴前幾年去世，自己孤身一人身體越來越差，膝下唯一的女兒平時也忙，不僅要工作需照顧自家三口，還得探望長期癱瘓的婆婆，基本分身乏術。每次回一趟娘家，也就是過來看一下即走，有時連屋裡都沒進來，更談不上陪老媽吃頓飯說說話了。阿婆在小區里住了三四十年，每天雖有幾個老姐妹時常一起結伴買買菜、串個門什麼的，但各家都有要忙的，也不可能時刻去打擾。想想貧困的童年、忙碌的中年，到了該享受的時候，卻日薄西山，怎麼不讓人長吁短嘆。

　　一天散步回來的阿婆看見里弄門口圍了許多人，湊過去一看，竟然是另一單元的孤老程大爺。才65歲，死在家裡已經兩個多月竟然沒人知曉，是煤氣公司看超期賬單這麼久，上門一探究竟時才突然發現的。據膽大的人說，身上都長蛆了。

　　“作孽喲！”、“可憐啊！”有的人大聲嘆息，呸呸搖頭。李阿婆逃也似地離開了，覺得心裡堵得難受，只想痛快地睡上一覺。

　　夜裡，阿婆就發起了高燒，噩夢不斷。一會看見老頭子在雲端上朝自己招手，一會兒又發現一隻厲狗使命地在身後追趕。阿婆不停地跑啊跑，渾身大汗，拚命呼救卻沒人來管。最後實在沒勁了，一下撲倒在地，嘴裡都是血泡沫，頭疼欲裂、口渴心焦。

　　掙紮起身，哆嗦着倒了一杯水，喂到嘴裡卻灑了多半。猛然間，一看透明膠囊裹着的退熱消炎片，阿婆混沌的思維一下清晰起來，啊！要命！這也有毒的，像是手裡捧着一個燙手山芋，直接摜在了地上。好不容易找到兩粒“裸葯”吞到肚裡，澀極了，卻沒有辦法。頂住！千萬不能去住院，那樣還要麻煩。吃了一輩子的苦頭，雖然命賤，小毛小病的卻還能扛得住。阿婆對着鏡子中果斷堅強的自己，笑了。

　　僅僅一天，就痊癒了，只是腿腳發軟，有點虛飄。日子還要照過，阿婆打起精神來到居委會求助。她要請一個住家保姆，只能請那些外地來打工沒地方需租房才能立腳的。這樣，反正家裡的一室一廳，擠就擠點，也夠住了，好歹還能有個照顧。如果對方勤快點，不挑剔，搭個伙也省了更多的事情。阿婆美滋滋地盤算着。嗯！關鍵是人要老實、可靠。

　　很快，一個四川小姑娘上門了，經過實地勘察，人家都沒有多待就走了。扔下話來：地方太小、報酬不高。接着幾個，也是大同小異。總之，一個字：象她這樣的，難！

　　阿婆坐在床頭苦思冥想：現在到手一個月2000多塊的養老金，沒有外財也無什麼老本。女兒雖然經濟條件不錯，但負擔也不輕。自打她出嫁后，逢年過節都沒有要過她們孝敬父母的一分錢。現在爭氣的外孫已經考上美國的托福了，留學的費用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有時懂事的外孫打來越洋電話，阿婆總是盡自己所能，給孫兒匯一點零花錢。公立的養老院800——2500元一月，私立的則要1000——-10000元之間。可是這些單憑自己，都無力承擔。該咋辦呢？

　　幾個老鄰居上門出主意。王家姆媽說：“乾脆和孩子好好談談，讓她每月補貼你一點，住到養老院去。這樣一日三餐有人管，看病也有護工。大家有了伴，日子好打發，孩子也省心。”

　　李阿婆一聽，立即擺手“我一輩子都倔慣了，伸手向女兒女婿要錢，一是抹不開情面，二來心裡更加忐忑不安！”

　　“嗨！我兒子每月都孝敬我和老頭子2000元，我們都痛快地收下了。吃辛扒苦地把他們養這麼大，這點回報難道不是應該的嗎？”許家姆媽不以為然地搖搖頭。

　　“如今這世道，物價這麼高，孩子們掙點錢也不容易。我兒子收入低，一家吃住都用我們老倆口的，不用交一分錢，我還得幫孫子墊付學費呢！現在一個娃娃開銷可大了。反正老了，一蹬腿，到最後還不都是他們的。眼前孩子有困難，我們老的不幫能行嗎？”李大爺一臉無奈地絮叨着。

　　“根據你的情況，我看不如這樣。。。。。！”在一旁一直沒有搭腔的老馬師傅輕輕說道：“把自己的窩賣掉，反正女兒也有房子。據我們這個地段行情，起碼2。5萬一平，你這房太老了，賣不高，但110萬起碼有的。這樣，有了這筆“巨款”，一是趁着還能走動，出門去轉轉；等到不想走了，就去挑一個不太差的養老院，安安心心地住進去。你看這個方法好不好？”

　　李阿婆眼睛一亮，是啊！房子是自己和老伴辛苦一輩子掙來的家產，目前唯一值錢的物件。反正一個人待着也冷清孤單，不如就這樣解決掉，也沒給女兒添負擔。往牆上掛着的遺像看了又看，心裡說，誰叫你這死鬼撇下我一個，我那也是實在沒有辦法啊！

　　阿婆是個雷厲風行的人，立即開始收拾整理起來。找出房本一翻，和女兒共有產權。當初買房時，她也只不過5歲，考慮以後能逃掉一筆數目不小的遺產稅，當時連想都沒想就把孩子的名字加上了。現在要賣掉，這麼大的事情，當然得徵求女兒的意見。於是，就在電話中給她說了。

　　“什麼？我肯定不會同意！儘管我現在也有家更不缺房子。但是，那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有着非比尋常的記憶。家沒了，我上哪兒去尋求寄託呢？再說，許多爸爸的遺物都在那個老屋裡，這樣還能有個念想。你賣掉了，就啥也沒有了啊！”女兒急吼吼地，但口氣無比堅決。

　　……。。。。

　　“媽媽，你不能這麼自私！光為自己考慮。如果爸爸還活着，我敢保證，他絕對不會贊成你這樣做的！”聽見媽媽沒有回話，女兒立即補充了一句。

　　“啥！眼看我孤零零地等死嗎？你這麼忙，我生病靠誰去啊！”李阿婆看見女兒如此強硬地頂撞，不由得生起氣來。

　　“這樣，老媽，你等着，我今天有空就過去看看你，順便給你做頓好吃的。我是你親生的，贍養你是理所應當的！媽，請你一百個放心，我是不會不管你的。現在爸沒了，我也就你老媽一個親人了！只怪我平時太忙，你也知道，又還攤上了那麼一個難伺候的婆婆……”女兒甜膩膩地撒着嬌兒。

　　好的，李阿婆歡快地答應着。趕緊去菜場大採購去了。是啊，女兒也有自己的苦衷啊。不能怪，自己身上掉下的肉肉啊，應該是貼身的小棉襖，還是保暖牌的。

　　女兒很快來了，和女婿一起媽長媽短地叫着。一會兒就弄好了一桌子豐盛的飯菜。老人樂呵呵地笑着，開開心心地吃喝着。席間，女兒說起許多小時候的趣事，談到死去的爸爸，淚水漣漣，一家人都唏噓不已。

　　李阿婆度過了一個溫馨難忘的夜晚。女兒臨走時把戶口本和房產證都拿走了，並讓她在委託書上籤下了自己的名字，說是請熟人諮詢一下，很快就能迴音。

　　阿婆滿心歡喜地等着，沒多久，一個70多歲自稱姓何的老頭來了。說現在房子是他的了，女兒已經以100萬的價格過戶給他了。說著就拿出新的房產證給她查驗。

　　“啊，這麼快啊！”李阿婆吃驚地張着嘴，環顧還沒有來得及收拾的房子，眼裡儘是不舍。

　　“是的，因為這個價位很搶手，不快點就沒了！我給你三天時間，趕緊處理吧。唉，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自己千萬要當心啊！”新房主憐惜地說，揮揮手就走了。

　　李阿婆把傢具碗牒擦了又擦，牆壁也請人簡單地粉刷了一遍，就連窗帘都拆洗了，累的直不起腰來。忙碌中聯繫女兒，要麼關機，要麼就是沒有丁點的迴音，更不要說見啥人影了。

　　何老頭來了，看見窗明几淨的房子，一愣。李阿婆說，“都給你吧，沒地搬，也賣不了幾錢。用了一輩子了，雖然都老舊，但很趁手。”

　　阿婆和鄰居告了別，走了，一步三回頭。何老頭看在眼裡，凄惶不已。

　　李阿婆先去了青島海邊逛了一圈，又去了九寨溝看了看，心情好了許多，摸着口袋裡不多的積蓄，想想還是儘快回去。不知不覺來到“家”門口，只見，何老頭手忙腳亂地在燒中飯。李阿婆放下行李就利索地忙起來。何老頭退到一邊，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笑呵呵地說：這樣好啊，快把我老頭子愁死了，還是你們女人能幹啊！”

　　李阿婆一怔，有點心虛地望向牆壁，老伴的遺像已經被眼前這個，慈眉善目的何老頭的相框取代了，不由得心痛而恍然。

　　“坐下吧！李家姆媽，我來這兒不長，許多老鄰居都給我說了。我知道你是一個善良的老人。嗨，我老頭子也是孤家寡人一個，如果不嫌棄，咱們就一起搭夥湊合著過吧。土都埋到脖頸了，也沒幾年好活了。你看如何呢？”

　　阿婆啥也沒說，一把握住老頭的手，眼淚流了下來。

　　夕陽下，兩個老人互相攙扶着。平淡的流年裡，是一些細碎的光陰。在微風的吹拂下，影子漸漸拉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