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新的

　　沿着那條小巷往西走，很快就能找到一個荒涼破敗的地方。這裡曾經有一座麵粉加工廠，但很久以前就被拆掉了，現在只剩下幾堵殘留加工字樣灰褐色的牆，和一些不完整的瓦檐。其中一堵牆保留得稍為完整，牆中嵌有一扇窗子，只有殘破的框架勾勒出一個立體的長方形，玻璃早已不知去向，這是一扇永久的窗，一扇露天的窗。

　　這裡是流浪狗流浪貓聚會的場所。

　　和別的城市一樣，這裡的流浪漢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瘦骨嶙峋歪歪倒倒。他們大多長着黑色的毛，有些毛中還嵌着些花花綠綠的噁心的斑點。有些天生一身白毛，但和灰塵泥巴親密接觸后毛髮便傳染上了泥巴的顏色。只有那些剛被遺棄不久的動物依然保留着他們的“本色”，比如這隻白貓。

　　它體型偏胖，有着一身潔白無瑕的毛。夜晚，它在街頭晃悠，披着月光奔跑，天快亮的時候回來，縮進磚頭水泥搭成的洞里，披着晨光入睡。

　　當一隻流浪貓或許是幸福的，除了自由，還有被保護的特權。當街頭的槍聲響起時它不必躲避，槍聲的背後不過是一隻流浪狗的慘叫而已。一般第一槍只會讓狗倒地掙扎，第二槍痙攣，第三槍就不動了，就像平時睡着一樣。而狗睡着的地方往往有一個倒地的垃圾桶，或者乾脆是一堆發臭的垃圾，等狗睡着后貓小心翼翼的朝那邊走去，走了幾步，停住。彎腰，低頭，提腳，鼻子湊過去。夕陽的光在它雪白的背上抹上淡淡金黃，金色的光點隨着它起伏的身子不斷跳躍，好像裡面住着螢火蟲。

　　後來，冬天來了，下很大的雪。那個荒草叢生亂石密布的地方已不適合居住，流浪漢們陸續搬家，沒人知道他們去哪。

　　貓不知道哪兒可以去。

　　它跳上那堵有着一扇窗子的牆，確切的說，是跳在“窗檯”上。遠遠看過去，牆上的那個洞就像被白色的補丁補上了一半。雪越下越大，不遠處那隻卧在草地上的狗現在已經卧在了雪地上。它在用力啃一根骨頭。遠處有隻老鼠從石縫裡冒出來，探出頭望望，瞬間又鑽回去，貓安靜地卧在窗上，打量着被雲霧環抱的世界。對它而言，現在最重要的不是遷徙，不是獵食，而是保持現在的姿勢，安靜地，看雪，聽雪，盡最大的努力躲着雪。

　　黑色的破檐，褐色的牆壁，因破損而裸露的灰色的磚，白貓，白雪。

　　這是一幅靜止的畫，但畫中有雪在飄。

　　貓就在窗上獃著，像一尊雕像。

　　入夜後雪停了，小雨接踵而至。天漸漸地變得暖和。這個地方因被雨洗過顯得煥然一新，天邊的月亮出來了，就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一樣新；懸在天角的星星亮得刺眼；銀河裡的水像是結了冰，裡面的蝦蟹龍蛇都靜止不動了。

　　它抬起頭，星星月亮天河一起映入它深邃的眸子：“天啊，一切都是新的！”

　　貓顯得很高興，打算跳下去到處轉轉。在它抬起腳的那一瞬，檐上的雨掉下來，一滴一滴，沾濕它的毛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