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

　　??一

　　??我最後一次見到她，她站在橋頭，抱着剛滿月的孩子。傍晚十分，我走過鄉間的碎石路，在兩片竹林之間，我回頭望着，她依然站着沒有走，而橋畔的水草舞漫着，拖出長長的青絲。我望着裊裊的炊煙，沿着河流繼續前行，走過兩株立在陵墓旁的樟樹，前面是遠去的路，茫茫地通向天地的盡頭。

　　??

　　??二

　　??六年後，我躺着，燭光漸漸地熄滅，夜在四壁里，緩緩地擴散，像秋日霖雨的山岡，有許多墳墓空蕩蕩的。

　　??我來到一個僻靜的街頭，河水在燈光下脈脈地流動。偶然間，一個相似的人，從我身邊悄然走過。我在想，我們以後不會再見，猶如往常一樣，在我們的生命中注定了沉默，相遇只在剎那間，因此，我沒有回頭，人海茫茫的，那是追不回來的。

　　??輕舞薄紗的夜已經深了，我又回到旅社，淅瀝的暮雨還在下。我對着窗子，回憶往事，我的腦海里又一次浮現她的倩影，我想去看看她。

　　??我走上山岡，踩着泥濘的小路，淅瀝的絲雨打在臉上，像流不盡的淚水。我在想，我和她之間沒有流出的淚水，現在全流出來了，以後不可能再有，以後我自己也不知道，她或許沉睡，或許永遠消失，這隻有時間的問題。我又轉過一座座墳墓，在濕漉漉的山路上，尋找她的安息之所。我手裡的百合，是她當初最喜歡之物，現在，在雨水的洗刷之下，我輕輕地放在她的墳頭，再捧上一抔黃土。雨默默地下，我靜靜地閉上雙眼，和她最後一次告別。“你安靜地沉睡吧，在這片山岡上，在這片花叢里，靜靜地沉睡。”

　　??下午，她那個六歲大的孩子，陪我走下山岡，離開他母親的墳墓。清晨的橋頭，我穿過薄薄的霧靄，望着乾枯的河流，一塊塊的水田又展現在我的眼前，而他我一眼就認出來了，和他的母親很像。於是我從他的眼神里又一次瞧見了她的眼神。純凈般的宛如一池清泉……遲了，一切成了往事。

　　??這孩子叫我叔叔，我第一次聽他這樣叫我，我不知道如何是好。望着這陌生而熟悉的面孔，心裡不是滋味，眼角也濕潤了。我轉過身子，問他，你母親是怎麼死去的？

　　??他說，是車禍。

　　??我問他，你母親身體好嗎？

　　??他說，不好……爸爸脾氣不好，後來就死掉了。

　　??

　　??三

　　??山間的夜，尤其是雨夜，少不了一絲清涼，又逢多雨的時節，這種淅淅瀝瀝的雨，分外纏綿。一個人遠行，多少有些漂泊的味道，孤寂也好，安逸也好，總究沒有去處。在遠方豆子大小的燈光里，雨無聲無息，就連常日里伴隨左右的影子，也去得無聲無息。這灰濛濛的夜，沒有人會知道它將回到那個去處。人同樣僅僅憑着感覺前行。

　　??我從她身邊回來，走過泥濘的田埂，在樟樹下的陵墓間，望見了綠爍爍的靈火，旁邊立着一根長長的竹竿裹着一條殘破不堪的白布。我望見竹林溪畔那守墓的老人，橫在茅屋的地上，曲着身子，不住得打顫，幾滴冷雨落在臉上，雨沒有停，反而更大了些。我想起她的話，在腦海里徘徊。一次送她回去，起初我們一起走，彼此沒有什麼話，似乎都在欣賞空山的雨。後來她說，父母在外奔波，很少回家，家裡的經濟逐年不濟，這次出去打算找份工作，為了下學期的學費。我默默聽着，沒有說什麼，因為，我也想到了自己……

　　??可現在她走了，我卻後悔當初的無言了。雨下個不停，人也隨之迷惘，彷彿走在荊棘叢里，一種愴然浮上心頭：路總要走到盡頭的，她有她的方向，我有我的方向，這無法強求。

　　??在她走後，我在本子上寫道：七月七，夜，有雨。

　　??在你走之後，我獨自在回家的路上，我一個人在想，很木然，每個人都有太多的思緒和困惑，在感情上，我曾苦楚纏綿，不堪想象，我有一個從小一起長大朋友，現在出國了，過去的美好，猶如過眼煙雲，似乎人世都這樣，人總在輕盈之間相遇，頓時又成了往事。

　　??她每兩年來看我一次，是路過吧，所以很匆匆，然後，一天之間，她已經在歐洲了。當我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不是我心中的那個女子了，可是，她在我心中依然存在，因此，在她之後，我身邊的女子，變得如此乏味、庸俗，我總在逃離，可我又在尋找，因此，人生如此的單薄和寂寞，我曾想過，如果有一個紅顏知己，一同感受生活、生命，一同走好每天，是多麼的美麗，但是，這只是一個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