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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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 標籤:父親的病

  寫過不多的文字,大多親人的話題應該寫的是最多的,但卻沒有一句有關父親的話語。也不知怎麼,好像“父愛如山”就是書本上的形容詞,離我實際的感受很遠,因為父親從來都是一個很嚴肅,並在我的眼中是個非常嚴厲的人,而且我和父親真正在一起的時間真的不是很多,所以在我的成長當中,從感情上說,父親在我的心目中是次於母親的,相應感情也比較淡。直到有一次忽然看到父親那直板板的腰,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有些佝僂,在那一瞬間,父親的一個細小憂鬱的眼神被我捕捉到,內心顫了一下,我翻了一下日曆,“父親節”快到了,做點什麼呢?猶豫片刻,我拿起了筆。在我的記憶當中,父親年輕時是個威嚴、幹練、耿直、少言、心比較硬的人。也許是父親上過戰事沙場,經過文革洗劫磨難,歷練出了軍人特有的一種剛硬,平日對我們子女很少有笑容,以致我們見到父親懼怕的也嚴肅起來。其實很多年後,身為已做母親的我領着孩子去看父親,見到外孫,父親笑的還是很燦爛的,孩子回來也對我說:“爺爺很慈祥!”夜裡我常常思付和父親的感情,結果還是母親佔了上風。

  也難怪,我的母親在老家生下我,獨自把我帶到一歲多,父親隨部隊與母親兩地。兩歲時父母工作調到一起,我卻直接進了保育院,只有周末父親接我回家。小孩子天生的戀母親,父親也無暇顧及我,頂多抱抱,在我大聲的哭喊聲中又還給了母親。

  星期天的晚上,父親送我回保育院,我哭吼着不去,父親:“哭什麼哭?又不是送你去死!”我望着媽媽濕漣漣的眼睛,怯怯的收起了嘶喊。就這樣,保育院,上小學,從小一直過着集體的生活,只有假期才回家,吃飯仍然和戰士們一起吃大灶。雖然父母的小灶就在隔壁,我卻沒有去享受同灶飲食的資格。

  記得有次母親心軟,給我留了塊蔥花餅。那個年代,在戰士的大灶上是看不到這個東西的,誰知讓父親看見了,嚴厲的訓斥了母親,並讓在小組會上做檢查。部隊鐵的紀律就是這樣。我不知道那時父親怎麼這麼不講人情?使得我在很多年對父親有一種偏見,自然父女的感情從我單方面來說,不是那麼很深。這種感受一直到家裡發生過很多事後還一直在延續着。

  六九年,父親受到文革的衝擊后,我們一家被下放到隴南的一個小縣城改造。離開部隊學院時,那天空氣整個霧蒙蒙的,在上送我們走的卡車時,母親堅持要在我們居住的房屋前後再看一遍,父親鐵青着臉,沒有吭聲,當母親用了一小會的時間就趕回卡車前,臉上卻掛着一串串的淚。父親牙咬的咯蹦蹦對準母親:“哭什麼哭?又不是去送死?”我用驚恐的目光朝父親看去,居然發現父親的眼眶有一層潮霧,父親一個轉身跳上車,大吼一聲:“走!”

  車行了不長的路就下起了小雨,父親把背包打開,拿出一個手帕包的疙瘩球遞與母親,然後迅速的用背包帶把被子綁在卡車幫上,為我們遮雨。我問母親:“這疙瘩是什麼?”媽媽說:“是土!”那時我不明白,後來才知道,過去的人要離開久住的地方,都要包一刨土,以留戀家鄉的土地。沒想到嚴厲的父親也有着戀鄉土的情感。

  七二年,母親因文革摧殘遺留病重轉到省城陸軍醫院,當時文革還沒有結束,父親的問題也還沒解決,不敢逗留,在送母親到達醫院的第二天,父親就返回了小縣城。母親住院的三個月期間,只有哥哥帶來父親的問語,沒見到過父親的人影。直到母親去世,父親風塵僕僕的帶着弟妹趕到醫院。我用埋怨的眼光望着父親,父親徑直走到母親的遺體旁,緩緩地坐在那隻小方凳上,拿起母親的手撫摸着,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母親的臉,靜靜地坐着,沒有一個人敢上前打攪,沒有哭聲,我甚至感覺父親的臉上沒有一滴眼淚,但是悲慟的潮水卻似洶湧浪濤淹沒了整個房間。父親的舉動使我竭力抑制住哭泣,至使熱辣辣的鼻血浸注前胸,護士拉我走出房門。就這樣,父親在母親遺體前一直坐到天漸漸黑,我始終沒有看見父親掉下眼淚,只是一夜之間,父親的頭髮白了。

  我生兒子那年,挺着個大肚子,傳來哥哥病重的消息,父親留下我看家,領着弟妹趕去外地看望哥哥。寒冬臘月,還有三天就要過年。我着急的等待消息,捎來的話說,哥哥的病已經好轉,父親在那邊過年,緊張的心鬆弛了。春節過後,父親回來告訴我,哥哥現在已經出院了。我從父親的臉上看不出一絲的破綻,直到我的孩子出生半歲以後,我告訴父親,我想去看哥哥。父親沉默稍許說:“你哥哥已經沒了!”一時間我沒聽懂什麼意思,瞪着詫異的眼睛,父親說:“我們趕到醫院時,你哥哥就已經走了。”我大哭的質問父親,為什麼不告訴我?父親說:“你當時心臟異常不好,生孩子就夠危險了,怎麼告訴你?”我撲倒在床上啜泣,父親背對着我站在窗前望着遠處:“人死不能復生,哭沒有用,你哥哥是部隊的人,立過功,記住他的好!”筆直的身板,冷峻的聲音是那麼鋼鐵般的堅硬!我在想,父親啊!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成?你的肩膀到底有多大的力量?怎能承受得了喪妻喪子的痛楚?怎能扛起如此諸多重的份量?

  然而,父親在平時並沒有流露出任何哀傷的跡象,而且一改以前的嚴肅和兒孫們談笑起來,神情還是那麼的鍵練。記不得是哪天的晚上,我忽然失眠,聽到父親房間有響動,我起來悄悄地打開父親卧室的房門,父親以軍人的姿勢盤腿坐着,床上堆滿了書籍和相冊,還有一雙母親生前給父親做好的布鞋,臉上的皺紋在檯燈光亮下,深深的地拉開一條條溝。父親用心的翻着發黃的舊照片,我一下淚流滿面,即刻把門關上,我害怕我控制不住哭出聲,會更加引起父親的難過,父親竟然沒有發覺。

  父親啊!你的心是柔軟的,你有着堅強的鋼鐵意志,你有着慈愛寬闊的胸膛,你有着深海般的厚意,你有着不畏艱難的精神!你是真正的標準情感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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