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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村人物

手機:M版  分類:寫人散文  編輯:pp958

  我的童年生活,大部分光景是在一個名叫“關灣”的小村莊度過。在農村,在鄉下,這灣那溝的村莊名字就像城裡這路那街的名字很多,很普遍。關灣這個村名有點怪。關灣關灣,顧名思義好像村民關姓人家比較多,其實也可能過去關性人多,現在的關灣連一戶姓關的人家你也找不到。說關灣靠山,離山峰還有一段距離;說關灣是平原,一抬頭一睜眼,極目遠眺,不遠處還能看到矮矮的小山丘。關灣,正處於這樣尷尬的山地和丘陵交叉的山區境地。

  “窮山惡水”對關灣而言不合適,但說關灣土地稀少資源貧乏沒有瞎說。關灣沒有煤礦,沒有鋁礦,更沒有金礦,礦藏不要說豐富,說貧乏還差不多。村民企圖靠資源致富,永遠是幻想。關灣村無法和周邊靠資源跑步前進改天換地的富裕村子相提並論,真是比較貧窮落後的一個不起眼的“灣”。難怪四鄰八村的提到關灣,都稱呼為“關灣兒”,甚至“瓜庵兒”,帶有重重的兒化音,就像稱呼一個人,叫小名,不叫官名,保不準,難說也就有一定成分的輕薄和怠慢。

  當然了,一道菜有一道菜的味道,一個村莊人也有一個村莊人的不同凡響之處。關灣村沒有出過大人物,但誕生了幾位大學生博士生留學生;沒有出過級別高的大幹部,而種莊稼的好把式倒是一抹一大把,不缺。大學生博士生留學生可謂鳳毛麟角,這裡輪不到我多說,就足以令人關注。相比之下,有幾個莊稼漢也是光棍漢的喜怒哀樂事兒,倒是令人再三玩味,叫人念念不忘。

  老和尚院

  硬哥叫人放心不下的是,他五六十歲了,依然不成家,依然孤零零一個人。

  硬哥名字本不叫“硬哥”,“硬哥”二字準確說是村裡好事者給他起的外號。硬哥當兵回來探家,說慣了普通話,問他啥時候回來,他沒說家鄉話“夜黑”而說“昨夜晚”,和他關係不好看他笑話的人家出他的洋像,說硬哥洋腔怪調,才不說“坐他奶奶碗上”?第二天,娘給他包餃子,煮好的餃子端上去,硬哥感覺煮輕了,有點生,不熟,說普通話:“硬”。偏偏他娘眼花耳聾聽不清,應了聲“擰?我冇擰住你。”沒有不透風的牆,不久,“硬哥”的綽號就傳遍全村,蕩漾開去。村裡人老是經常“硬哥硬哥”的叫,活生生把他叫成遠近聞名的硬哥了。硬哥身高一米七,身材魁梧,相貌堂堂,能說會道,曾在北京部隊當兵,幹了四年文書。硬哥長相不但沒啥缺陷,相反也算是村裡數一數二的好漢。

  一個當過兵的男子漢,這麼能幹,沒犯啥見不得人的事,不成家,一般人看來,再正常的人,這本身就不夠正常,沒問題也要找出問題來。其實,不用咋下功夫,知情人都知道,硬哥在婚姻上也是陰差陽錯,一波三折,不然早結束單身生活了。

  七八十年代,複員軍人地位頗高,是農村女孩找對象的首選,很是受歡迎。硬哥那年他當兵回來,提親的媒人圍着門,快要把門檻折斷,能說沒姑娘跟他,成不了家?不湊巧的是,硬哥心情不好,一一回絕了,父母左右為難干著急,又無可奈何。硬哥父母都是土生土長的庄稼人,哪會想到,硬哥在北京衛戍部隊林彪警衛連當文書,表現出色,屢受嘉獎。眼看就要提拔當軍官了,眼看就要脫離農民身份,跳出農門成為國家幹部了,出現了“七一三”,事件,他那一批兵因這一政治事件都受到連累,全部復原回鄉。這事,不要說擱硬哥身上,換換人,擱誰身上,誰好受?剛剛經歷人生前途的重大挫折,這節骨眼上,要和硬哥說對象,豈不是添亂嘛!十有八九,肯定不成。為了不辜負鄉里鄉親的一片好意,硬哥只好對姑娘挑挑毛病,開始是說太“黑”,在黑白俊丑上做文章,後來是說高低不合適,再就是胖瘦不搭配,總之是找借口,不滿意。硬哥對婚姻的態度高不成低不就,媒人泄氣,父母也生氣。天長日久,隨着硬哥年齡的一天天增大,過齡兒了。都說硬哥眼光高,太捏,婚事成了老大難。弟兄們多,家裡經濟條件又不富裕,硬哥就一直保持他的單身貴族身份不變。

  硬哥的婚事耽擱似乎還在情理之中,他的兩個弟弟不憨不傻,都過了婚齡,陰差陽錯,也都沒成家,就有叫人出乎意料之外。,硬哥大弟身體好,能吃苦,成年輪月在煤礦上班,很少歇班,掙不少錢。二弟有積蓄,有人提媒茬,二弟也動心了,想找對象成家。據說硬哥不同意,說“哪有大麥不熟,小麥先熟?我還沒結婚,你等着吧。”大弟實誠膽小,為避免弟兄不和睦,就打消了結婚念頭。真應了硬哥的話,等着,大弟這一等就是幾十年,等到了和硬哥一樣頭上有白頭髮,並且還在痴痴地等。二弟高考失利,五官上一隻眼看不見,換成了假眼。相了幾次對象,都因為這隻眼不爭氣,影響形象,對象吹了一個又一個,一直吹到現在,終究沒有碰上一個知冷知熱的女人,晚上睡覺,被窩裡冷颼颼,涼刷刷,還是一個人。

  弟兄仨各有分工:硬哥照顧幾畝土地,二弟上班抓經濟,三弟做飯當婆姨。於是,人稱硬哥他家“老和尚院”。

  木匠

  方哥是個木匠,自小學得一手好木工手藝。做個桌椅床櫃,修個條幾板凳,方哥心靈手巧,一看就會,不做難。方哥的手藝叫人讚不絕口,而他的婚姻卻不容樂觀。有人嘲笑方哥,木匠活做得怪好,就是老婆守不住,傢具做得漂亮,在女人身上那活卻做得不咋的。

  前些年,我國自上而下講成分論,方哥爺爺省吃儉用幾十畝買地,自己種不過來,還找人幫忙,有僱工,解放時被劃為地主,方哥成了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在那種突出階級鬥爭的年代,方哥不要說入黨提干,就是農村社員正常的生活都受到干擾,得不到保證,又遑論找對象結婚成家?那種時代,年輕人成分一高,處處受人歧視,喜歡方哥的姑娘不多,成家的機會很少。

  機會還是等到了。改革開放,方哥的地主子孫帽子摘掉,雖說方哥四十好幾的人,但畢竟時代不同,成分論一掃而光,地主的子孫可以和一般農民平起平坐,又恢復了做人的尊嚴。

  那天,方哥走街串巷給人做傢具,認識鄰居家一位年齡相當的四川婦女。夜裡閑談中得知,這位婦女她家鄉窮,男人吃喝嫖賭不正干,才離婚出來,想找個人家好好過日子。真是正瞌睡給個枕頭,聽這話,方哥高興得眉開眼笑。四川女人雖說不漂亮,但也能湊合。方哥琢磨着,自己這年齡這條件,過了這個村很可能就沒這個店了,咱還要求個啥?按方哥的話說:抓而不緊,等於不抓,感覺機會不多,方哥立馬下手。方哥不是草率魯莽之輩,先是自己找四川女人說話,探聽虛實,仔細相看,緊接着才托媒人前線塔橋。不久,選了個良辰吉日,傾其所有還不夠,又東挪西借,吃吹打打,親朋好友都來祝賀,待客幾十桌,熱熱鬧鬧把新娘子娶回了家。

  沒成想,好事自古多磨。四川女人花錢大手大腳,不善於理財。這暫且不說,主要是她說離婚後,家裡前夫指望不上,一雙兒女沒人照看,放心不下,想接過來,也好一塊生活有個照應。方哥本想埋怨她婚前瞞着不講清楚,再想想既然同床共枕,成了自己的女人,年齡大了,空蕩蕩的一個大院子,冷清清的,自己也沒有一兒半女,平添一雙兒女也能增添一些人氣,也是好事,也不嫌多,就痛快答應下來。

  結婚不到一年,小院里突然間跑出來三口人,方哥道聽途說關於四川女人的各種猜疑也煙消雲散,吃了定心丸。方哥動用各種關係,先後花錢給四川女人十四歲的孩子和十一歲的女兒辦了入學手續,讓他們繼續讀書。昔日荒涼的院落如今人聲鼎沸,方哥臉上皺紋少了,笑容多了,出去干木匠活有了奔頭,勁頭更足了。第二年,女人又懷了方哥的孩子。孩子滿月了,會說話了,會走了。一想到女人都懷了自己的骨血,真不是坑蒙拐騙的短期行為,是想和自己好好過日子,準備白頭到老,方哥更是喜不自禁,笑逐顏開。

  往往是壞事能變成好事,好事也能向壞處發展。一天傍晚時分,方哥在外地幹了幾天木匠活,回到家開開門,卻看不到四川女人和幾個孩子,小院子又恢復了昔日的寂寞。去問鄰居,見沒見着愛人和幾個孩子?鄰居說幾天沒見。

  憑直覺,方哥好像覺得要出事。其實,事早出了!方哥千防萬防,還是沒防備,還是受騙了。趁他出去幹活,四川女子和兒女,連和方哥生的那個不到一歲的孩子也不落下,一塊卷了細軟,跑了。方哥看着空蕩蕩的院子,像冬天有人澆了他一頭冷水渾身濕透一般,發起了呆。

  幾年後,和方哥關係鐵的人在其他村裡看見那四川女人和孩子,急匆匆給方哥捎信,讓他去討個說法,並願意協助。方哥微微一笑:“忙,沒空。也沒必要。”

  盼望

  我家和望哥家不是一個隊,中間隔着一道土嶺,住得不近。他后溝,我前閁,平時不咋來往,不很熟悉。走到路上碰面,知道是一個村的,心情好說上一半句話,心情不好,低低頭就過去,不搭理。

  那年,我在水泥廠當化驗員。一大早,望哥坐車就到了化驗室門前,等我。看見我,沒等我開腔,他就熱情招呼我。老鄉來了,人之常情,我當然要讓進屋裡,倒茶說話。沒想到他這趟是專門找我而來。望哥央求我幫他寫封信,給遠在四川的一個婦女。望哥四十多的人,沒有結婚我知道,他突然讓我給四川一個婦女寫信,我縱然再有才,再能寫,不問問來龍去脈,信是不好下筆的。

  不等我張嘴刨根問底,望哥激動着,滿臉的紅光,似乎交了啥好運氣,話匣子打開就合不上。前倆月,人家給他說了對象,一個三四十歲的四川婦女來到了他身邊。望哥大齡青年,對男女之事如饑似渴,那婦女模樣齊整,結過婚又離婚,都是過來人,不用說大火碰上了乾柴垛,一點就着。望哥屋裡添了個爽利的女人,晚上過去是心焦磨亂胡思亂想嫌夜長,現在只嫌夜短,心裡的樂和勁兒可想而知。

  望哥讓我給四川女人寫信,是因為那女人半月前回四川老家,至今沒回來。那女人和望哥儼然一對小夫妻,恩恩愛愛了幾個月。有幾天那婦女悶悶不樂,望哥問她,說是四川打電話來,說娘病的不輕。她想回家看娘。也想和望哥做長久夫妻,需要回家裡辦戶口遷移手續,這些都在情理之中,望哥能不讓她回去?聽說那婦女要走,經驗豐富的嬸子大娘都不同意,奉勸望哥嚴防死守,以免節外生枝。望哥不聽。心想覺都睡過了,都是自己的人了,連夜籌措了兩千元錢,一大早就幫那婦女掂着換洗衣服,一路有說有笑,情意綿綿送上了車。

  有道是人一走,茶就涼。四川婦女一走,望哥的心卻沒有涼,而是保持熱乎乎的,做夢都盼望她回來。盼歸盼,又幾個月過去,愣是不見心上人。前前後後,望哥在那女人身上花了上萬塊,眼看要人去錢空,望哥能不着急?他後悔沒聽嬸子大娘的勸告,攙着當初的媒人捎信,打電話,效果不明顯。情急之下,他來找我寫信,知道我能寫,讓我把本地的優美風光和特產特色好好描寫一番,看能否能否喚回那婦女的心。

  整個故事我很受感動。我也知道寫信明擺着是徒勞,無用,但我不忍心打碎望哥的一腔痴情,不想攪亂他的美夢。信寫得很認真,我也按照他提供的地址很及時發了出去。

  不知那信有無音信?我知道望哥還是一個人過活。按望哥的話說是他“婚姻不透”,他還在盼望那位遠在四川的女人歸來。

  201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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