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六根白頭髮

　　有人說，春是青春的像征，夏是中壯年人的時節，秋是歲月衰老的開始，冬像人生的晚年。對我而言，2012年的這個夏天，時間足夠充裕的暑假，反倒使我覺得光陰是如此的平淡無奇，它無聲無息，悄悄溜走，像看不見的流水，又像看得見的白雲，感受得到它的存在，卻又手抓不住，無可挽留。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我沒去在乎生命的小船流到了什麼季節，什麼地點，任憑李白“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的詩句表述着我得失交匯、悲喜相生的人生圖畫！

　　都說世間貴人多忘事。早已遠離富貴圈子的我，也還覺得這個平凡的夏天，有一些極為平凡的小事還可以悄悄的留在記憶里。那是上個月上旬的一天，我騎着新購不久的摩托車去街上溜達，不料遇到我當年一個學生，他小名喚作阿如，28年前，他在我那個班裡是一個個子最高又最調皮的男孩，體質健康，皮膚被北盤江畔的陽光曬得黝黑。“黃老師，好久不見你了，你怎麼還不老呢？現在的你和以前的你差不多的。你是常青樹啊，佩服了。”是的，在這個充滿生機的夏天，我的生命畢竟還沒有走進秋意深濃的天地；然而緊接着，一股淡淡的涼意油然而生：我哪裡算得上是“常青樹”喲，現在的我，充其量，不過就像，夏天的荷塘上，一片尚未枯朽的蓮葉。

　　我嘲笑自己，都什麼時候了還說些什麼花花草草的，我只是想借用古人的詩句表達我無以言狀的心緒，難以表達的失落。是呀，這個夏天，我生命的形式還像楊萬里筆下“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的景象嗎？不像了，這景象有是有過，但好就在昨天變得依稀淡薄了。那麼我這個夏天的心境像什麼呢？那生性凄美的晚唐詩人李商隱彷彿用他的《荷花》，道出了我本來不想言說的風景：“都無色可並，不奈此香何。瑤席乘涼設，金羈落晚過。回衾燈照綺，渡襪水沾羅。預想前秋別，離居夢棹歌。”這首詩的意境告訴我，人生的時光不會倒流，欲想自己是年輪不擴的常青樹，這隻能是到詩的王國里去探討，去童話的世界里想象。可惜曾經兩三次都誇我年輕的阿如，他不懂詩，但我要領受他對我的讚賞，我也得感謝他對我的敬重和祝福。

　　就在他對我的讚賞和祝福中，我這個夏天的日子繼續風平浪靜，光陰好像增添了一抹光彩，心境也變得天高雲淡風輕了。後來不久，我有幸成為本校去西安旅遊的人員之一。從小就沾染了幾分詩興的我，旅遊回來，總覺得那廣袤蒼涼的黃土高原，革命聖地延安棗園的清香，黃河壺口的澎湃激流和兵馬俑的神奇，都會合成一幅連綿不斷的畫卷，在我心中一一展現。我不敢說這一趟西安之旅，一定能能給我增加一籌延緩衰老的砝碼，但是我相信旅遊的收穫，包括熱愛大自然與社會文化所產生的體驗，喜悅，包括一縷縷飄然無形的詩意，這一切，讓我忘卻負重與煩惱，保持生命之樹常青。話說回去，記得就在7月15日傍晚，我們觀賞過聞名天下的黃河壺口瀑布，驅車趕回西安市區旅館。黑夜籠罩了還在散發著白晝暑氣的黃土高原，汽車在漫長的旅途上奔馳，車上多數同伴因為整天的旅遊疲倦而睡著了，可是我卻在欣賞着車窗外漫天黑夜的魅力。當我偶爾看見車窗外遠處那幾點一閃而過的山村小鎮的燈光，便悠悠的生起一絲莫名其妙的聯想：這黑夜中的我，既是長途跋涉的行者，更像牽挂太多的流浪人，想到自古以來那些背井離鄉浪跡天涯的人，該是多麼的自由卻又多麼的無奈和痛苦。汽車不斷的前行，那隆隆作響的單調的馬達聲，陪伴着我的心正像像脫韁的野馬，自由馳騁。我間隔幾次的那起手機，連上，把這夜行的感懷和莫名的思念，隱隱約約地告訴我遠方最親密的朋友，儘管她沒有察覺，當然也無需察覺。人生，難免有一份秘密藏在心底里，像一杯無形的酒，也像一斟無名的茶，歡樂時就痛飲，失意時也品味。

　　接下來，我還是要提到我的那個學生阿如。說來也巧，他和我同姓，書名叫再樹。我希望他和比我年輕的人，認識的和不認識的，倘若遭遇生活的苦難和不幸，能夠樂觀堅強地面對，敢於再次塑造自我的生命之樹。我還想說，也就是在他遇到我並給我以問候和祝福的那一天，我想學一學比我年輕的一個影友Y。C。S，趕在這珍貴的夏天，獨自騎着摩托車旅遊大半個雲南，我想和他再一次去大理尋彌蝴蝶泉的愛情傳說，去麗江古城探訪當地居民的閑適柔軟的時光，去香格里拉仰望藍天白雲和聆聽藏族歌手嘹亮衝天的歌聲，去長江第一灣的高岸放飛自由流瀉蜿蜒不絕的思緒！

　　也許正是因為這個夏天的平淡和充實，給了我年輕的心，給了我未了的情。然而，也就在這個美麗的夏天，我年輕的心態，依然阻止不了生命航船的前行。我得真真切切的記錄下我今天的心跡，更記錄下我今天一個微不足道的故事：

　　2012年8月6日這一天，我睡足了一個深沉而又香甜的午覺醒來，探頭往窗外一看，又一個黃昏來臨了，山城的天幕下還下着淅淅瀝瀝的雨，屋外那數不清的小雨滴，滴滴答答的響個不停，彷彿是天外飄來的歌聲，也彷彿是地里響起的音樂。就在這時，我又緩慢走到洗漱間洗臉，不經意間往牆上的鏡子一看，怎麼——我的頭上右邊的鬢角處，居然長出了一絲白髮！我有些詫異地走到妻子跟前，她認真的查找，原來不止一根！她一根一根的拔出來，交給我，我一根一根的放在手心凝視：一共有六根白髮！呈灰白色，直而不彎，也還泛出淡淡的銀色。今天，一個普通的黃昏時間，我平生第一次發現自己長了這麼多的白頭髮！起初我有點詫異，但隨後也不感到怎樣的恐慌——是啊，有什麼值得恐慌和畏懼的呢？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無法阻擋的生命規律啊！寫到這裡，不覺又想起，是不是因為去觀看了黃河壺口的緣故，才又被詩仙李白的千古名句所感化呢？“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倒海不復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請問，在這蒼茫的凡間寰塵，有誰讀了這句名詩而不會感到生命的苦短和對時光的惋嘆呢！

　　隱隱的落寞無處說，連朝夕相處的妻子也不僅不懂詩，而且不識字，這真讓我羞於言說。在幫我扯完了頭上的六根白頭髮后，她不自覺的略帶諷刺地說：“你以為你還年輕！”我漫不經心的隨口應道：“我沒有認為自己還沒老啊，只是覺得我頭上的白髮，比許多同齡人來得遲來得少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