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頭髮

　　寒潮過了，天放晴了，也暖和了。奶奶特別高興，和媽媽一起在陽台曬太陽。同時也把蚊帳、被褥、床單，幾乎房間里能拿得動的東西都拎出來曬了。一條條竹竿栓在陽台的圍欄上，上面夾着或者綁着各種顏色的床單被褥，好像是大聯歡上飄舞的彩旗。奶奶迎着太陽笑着，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突然，奶奶說要跟我“捉頭髮”，我納悶了一下。頭髮在我頭上好好的啊，往上面要捉呢？奶奶效率，拿起枕巾，說“捉頭髮”就是把枕巾上掉下來的頭髮挑出來。

　　奶奶拿來一張廣告紙，戴上老花鏡，一手托着枕巾，一手在上面摩挲起來。頭髮就隨着她的手從枕巾的絲線裡面鑽出來。奶奶好像一個快樂的小姑娘，在樹林的陽光下捉釣魚用的蚯蚓。枕巾上的頭髮好像是被發現的淘氣的蚯蚓，在絲線中掙扎穿梭，搖頭擺尾，好像根本不願意出來一樣。它們被“捉出來”之後，還是在奶奶手中隨風飄動，根本好像隨時要找機會逃走。

　　也許是奶奶眼力好，也許是奶奶手腳快，枕巾上的頭髮一下子全部被奶奶從裡面“捉出來”了。奶奶把頭髮一根一根放在廣告紙上，放在風吹不到的地方，好像告誡小孩一樣的告訴我：“要小心啊，它們有風還會跑的！”奶奶輕輕地把頭髮包起來，邊包邊望着裡面的頭髮說，這孩子頭髮好，有粗又黑，還掉的少……

　　我也拿起枕巾為奶奶“捉頭髮”。奶奶的頭髮比我的要細，要長一些。要很仔細的看才看得到。我一根根地擺在廣告紙上的時候，看見它們有灰黑的，灰白的，還有半截黑色半截白色的。它們在廣告紙上輕輕地顫抖，好像看見了歲月在指尖的流逝，還有奶奶的頭髮是怎樣漸漸地由黑變灰，又由灰變白的。正在我想得入神的時候，奶奶告訴我：我的頭髮很狡猾的，顏色也淺，長得也細，隨時在枕巾裡面都找不到……

　　狡猾，逃跑，捉頭髮……突然覺得奶奶不是在曬太陽，而是在給我講一個很真實很美麗的故事，一個關於歲月關於頭髮的童話故事。

　　奶奶幹了一輩子的活。在工廠做過工，在鄉下種過地，還在工地里打過雜。但是奶奶對辛苦的勞動沒有過絲毫的怨言，更沒有因為勞累而感到麻木。即使長久寒潮后的放晴，奶奶還是那樣欣喜地迎接太陽，把所有的東西一起帶出來迎接。還在太陽下拍打，晾曬。即使是惱人的頭髮，她也精力充沛地把它們一條一條“捉起來”。在她的眼中，一切事物都擁有生命，一切的生命都擁有靈氣。她用自己的心靈和這些散落的生靈對話交往。

　　奶奶沒有讀過書，也不會講故事，也許只是不會講書里的故事，但是她用平常生活所說的話，就是那樣詩意，那樣動人。她的一生，就是在勞作和鬥爭中的一個童話！

　　陽光孩子云間照耀，被褥枕巾還是在迎風招展。看着它們飄動的樣子，我想起了木偶戲的白布。我想給奶奶講一個故事：一個天使在她的枕巾上捉頭髮。一根一根地捉，捉走白髮，捉走了短髮，奶奶又變成了一個頭髮烏黑髮亮的小女孩，在林間奔跑，在山上唱歌。天使在枕巾上捉走的不僅僅是頭髮，還捉走了歲月，捉走了苦難，留下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