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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到秋收冬耕時

手機:M版  分類:散文欣賞  編輯:小景

  【留守婦女】

  仲秋,頗像是秋的樣子了,青紗帳里細細碎碎隱約有人聲,等蟋蟀又唱罷一曲,聽得沉重的腳步聲亂踏着枯敗的草根近了,能看到一排玉米秸稈被擠得向外斜歪着身子,終於,一個背上馱着袋子的婦女從青紗帳里現身出來,袋子鼓鼓囊囊,袋口幾個帶着紅褐色鬍鬚的大玉米棒子正努力掙扎着想跑出來,沒等它們跑出來,袋子啪被翻了個身,重重的砸在露珠浸濕的田壟上。

  噢,勤快的女人,卸下重負,一屁股坐在潮乎乎的袋子上,頭頂落滿了褐色的玉米花粉,額前的劉海一綹綹粘在額頭上,汗水順着臉頰兩邊較長的頭髮往下滴,灰色的秋衣上沾了幾片破碎了的玉米葉子,對於這些,她全不在意,只是張開被袋子勒的生疼的來回的握着,緩解下疼痛,望一眼還未掰完的玉米趟子,用手指點着從南數到北,再從北數到南,還有十一行,這塊地已經完成大半了,想到這裡,索性往下一出溜,頭枕在袋子上,狠狠喘一會子。又在心裡罵一回那昨晚打電話來說不回來收秋的男人,該死的,也不回來,這家裡的幾畝地我一個人要收到什麼時候?待會還得把這些裝在袋子里的玉米往家裡拉,自己又不會開車,再去求人么?想到這裡,眼圈不禁紅起來,隨手拿起一個玉米棒狠狠三下兩下撕去外面的皮,將玉米籽胡亂的剝了一把,在手裡用力的握着,良久,攤開無力的手一顆一顆和着自己的眼淚灑落在自己的腳下……

  “咯吱咯吱”,一個十歲左右的孩子騎着一輛自行車,從村口的老槐樹的影子里鑽出來,老遠對着地頭喊:“媽——媽——”“哎——”袋子上的腦袋轉過來,恍惚的看着那瘦小身影,車子停到跟前,孩子兩手扶着自行車把,一條腿立着,另一隻斜跨在車上,“媽,咋不做飯?”“哦,放學了?”母親吸了吸鼻子,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將散落在額前的頭髮撩到耳後,沉吟了一下,“給你鑰匙,家裡的冰箱里有速凍的餃子,自己煮煮吃一碗吧,乖。”“那你咋吃飯,媽?”“我——?”聽得兒子問這話,母親愣了一下,似乎沒想到孩子已經會關心自己。“我待會把這些玉米拉回家,再做點兒,你別管了,你吃完飯,乖乖上學去,別忘了把鑰匙給媽送來就行了。””嗯。”

  母親立在秋風裡,目送兒子騎着自行車拐進那棵老槐樹的樹影後面去了,這才嘆了口氣,蹲下身子一顆一顆的將地上的玉米粒撿起來,一邊恨自己真的是自找麻煩,幹嘛要灑了呢,好不容易從耕地、播種、澆水、施肥等到收穫,馬上就可以換錢了,自己這是賭什麼氣呢。

  撿完了,深深吸了一口氣,又拿起幾個空袋子,走進密實的青紗帳里,麻利的掰起玉米來,“啪、啪、啪……”清脆的斷裂聲隨着玉米桿兒的晃動往遠處延伸去了。

  【留守老人】

  太陽被夜色驅趕到天那邊去了,鴿子也飛到房檐底下開始做夢,還未落盡葉子的楊樹活像是被野貓用爪子撓過的月餅,這裡少一塊,那裡留一口,孤單的站在黑魆魆的夜空下,樣子很狼狽。院子里的雞和鴛鴦將主人留下的食餌吃個精光之後,咕咕叫了一陣,希望那熟悉的爆滿青筋的手照例端來清水,一邊往水盆里倒,一邊訓着:“又渴了?來了來了,別搶別搶,都灑出來了,唉,急啥?急啥?”

  但是,今天,咕咕叫了幾回,那扇緊掩着的門始終沒有反應,只有晚風把主人插門的木棒上的紅繩吹起又吹起,絲絲縷縷蔫頭耷腦的用頗為同情的目光望着雞舍,表示無能為力,其實,它連表示無能為力的能力也沒有。眼看等等水實在無望,便在困意的驅使下,不甘心的擠在一堆兒睡去了。只有門口的鎖扣上的木棒在堅定執着地守望着自己的主人。

  秋風在夜色的掩蓋下肆意的張揚着涼意逼人的本事,那佝僂成問號瘦弱的身影呢?

  田野里,大片大片的黑暗鋪的到處都是,唯有一處閃着燈光,燈光在移動,是一台犁耙機,正在晝夜不停的將撒好了肥的地塊深耕,以便播種下一季的小麥,因為機器太少的關係,必須提前將自家的肥料撒好,排隊等着機器。雞舍的主人正一手提着撒肥料用的臉盆兒,另一邊胳肢窩下夾着空肥料袋,老人眼睛不好,怕天黑了,丟哪裡找不到。臉盆不能丟了,洗臉還用呢,給雞娃們喂水也是全靠它,空袋子更不能丟,回家拿到門前的小河裡用刷子一刷,就能盛糧食了。可是,等了一天,到現在,還有兩家才能輪到她家的地呢,到現在午飯還沒吃呢,一早起來,用架子車拉肥料到地里,用盆端着,一把一把均勻的撒好,累的腰更彎了,好想回家歇歇,但是,又不敢走掉,怕一離開,哪家強的給中間截走了機器,不知還要等到啥時候呢。

  看看還得等一會,老人把袋子從腋下拿出來,鋪在被露水打濕了的田壟上,盆兒丟在腳邊,怕待會起身找不到。便用一隻腳踩着,兩隻手互相勾着,都是一樣的冰,真的是秋涼了呵,這夜裡的風像小刀一樣割臉呢,此時的老人頭髮蓬亂着,疲憊不堪的張貼在地里的模樣,不經意間看過去,好像是誰扔下的一團亂棉絮,而且是被一場暴雨剛剛淋濕了的棉絮。

  這團會思索的棉絮陷入了回憶——

  唉,老頭子在小兒子滿三歲那年病死了。兩個兒子先後成了家,最小的孫子也上幼兒園了,但是,他們全都不在家,全去城裡打工了——給別人蓋房子,兩個兒子都還算爭氣,都是建築隊里的好手,也就是大家常說的“掂刀哩”。後來,就在城裡租了房子,孫子也去那裡上學了,家裡就留下一個老人,倆兒子幾年前打電話說,這邊的地不要了,總也沒空回來收種,又怕老人累着,就說包給別家種吧。包給人家?說得輕巧,哪裡有那麼容易?現在種地的人越來越少了,青壯年都進城打工了,留下這婦女老人,老的老,弱的弱,自家的地都很發愁,能收回家就不錯了,好在現在都是機器耕種,還省些力氣,不然,這大片的田,該怎麼辦?地包不出去,兒子說,要不荒着吧。老人種了一輩子地,怎麼捨得丟呢,就自己種下了,能收一點是一點吧,總比荒了強。就這樣,一種,就是好幾年。

  眼看着老人的腰板一天天彎下去,遠遠看去,就像個放大了的問號。白髮日漸稀疏起來,眼睛也總是認不出迎面碰上的鄰居,白天干點活,晚上渾身都覺得疼。唉,真是歲月不饒人哪,兒子打來電話說不讓種了,把地丟了吧,來城裡享清福吧。反覆說了幾次,老人就想着,趁農閑去看看也好,自己也想孫子了,就去吧。誰知道,一到城裡,整日惶惶不安,惦記家裡的幾隻雞交給鄰居,鄰居照顧不好,沒食吃了咋辦,地里的莊稼該長草了,草一定長滿了一地,來之前撒的菜籽該出苗了,得把蓋在上面的薄膜掀開……沒過幾天,老人幾乎用逃的方式,回家來了,這難捨難離的故土,這難捨的土地喲,你成了老人心頭的一抹永遠難捨的牽挂!

  唉,自己就是個沒福氣的命!想到這裡,老人自嘲着,裹了裹衣衫,用那隻空着的手拽過袖子又狠擦一回眼角,定了定神,仔細看看機器到哪了……終於等來了,“大娘,哪裡是你家的地界?”“誒,誒,來了——”佝僂着背,雙手摁着地,趕緊起身,踉蹌着快步走到轟轟作響的機器邊,費力的比劃着,等終於弄清了地界,看着機器在自家地里有力的開動着,老人又在心裡盤算:好啦,這一犁好,光剩明天托門口的鄰居到鎮上把麥種拌了葯,再排隊等着播種機,明天天黑之前麥子就能種上了,呵呵,布滿皺紋的臉上又綻開了一朵九月菊。

  【後記】

  田野在夜色里更顯得遼闊無邊,這承載着農民千年夢想的土地,一代代在這裡刨食,孩子在田埂上長大,老人在田頭彎了脊樑,妻子們在田溝里枯萎了容顏。改革開放了,農民們進城了,掙到了錢,卻同時失去了原有的天倫之樂。又到秋收冬耕時,妻子那羸弱的身體能承受得起那繁重的農活么?母親還是一個人吃力的端着沉重的肥料一把一把均勻的灑在地里么?孩子在忙的時候能吃好飯么?惦念時刻縈繞在心頭,只是,他們只能在鋼筋水泥的夾縫裡,在高高搭起的腳手架上,望一望家鄉,望一望他的親人,他的孩子,他的妻子,他的——親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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