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后的田野

　　晚稻收割之後，太陽依然整日朗照，原本金黃如毯的田野頓時空曠而寧靜。昔日掩映在稻浪之下的田埂，此時又恢復了原先的模樣，放眼望去，阡陌交錯，重重疊疊，宛如黑色的游蛇。在一圈圈游蛇圍合的田野里，全是密密麻麻的禾蔸，在秋陽的映照下，現出枯黃髮白的顏色來。這時，突兀田野之上，如椎如人，如站如立，如行如陣的，是一束束枯黃的干稻草，隨意散布在每一塊田野，猶如遠古的軍陣，寂靜中透出無聲的震撼。

　　山鳥出巢，晨霧漾開，從一抹黛瓦的煙村裡，陸陸續續走出來一個又一個赤腳的童稚和少年，肩膀上各挑着大大小小的雞籠和鴨籠，沿着田埂走來。這個時候，家家戶戶圈養的雞鴨可以放在田野里覓食了，不必再像往日一樣擔憂它們損壞莊稼。雞在打鳴，鴨在亮翅，關了一夜的家禽迫不及待在田野里奔跑散開，各自覓食。一隻只肥大的老母雞，帶着一群群剛孵化的小雞崽，在禾蔸之間從容走過，留下一路細碎的嘰嘰咕咕。也有成群的麻雀，突然像一陣疾風，從天空降落，空曠的田野，頓時生動起來。

　　田野里遺落無數的穀粒，在禾蔸邊，在泥縫裡，在橫七豎八的爛稻草枯葉下，在禽鳥頻繁點頭啄食的嘴邊。也不時有一線一線的稻穗，匍匐在田野之上，放牧雞鴨的童稚和少年，甚至年邁的老者，一眼見了，俯下身子拾在手中，露出一臉滿足和微笑，一面繼續低着頭，在田野上自在遊盪，仔細尋覓。

　　太陽已高，田野上的人漸多了起來。經過多日暴晒的稻草束已經干透，男人和女人，老人和孩子，拿着柴槍繩索，挑着竹篩，背着長長短短的竹篙，來到各自的田野里，收拾稻草。各人張開雙手，將四處散布的稻草束或提或拖，堆在一塊。力大的男人，將繩索往地上攤開，提了一束束稻草，左幾束，右幾束，一層層疊加，呲牙咧齒，縛成結結實實的兩大捆，拿柴槍銳利如錐的槍頭，用力在稻草捆的腰部深深插進去，之後猛一蹲身用力，大吼一聲，雙臂緊握柴槍摯起稻草捆子，朝另一捆腰部已插成的圓洞里插進去，馬步一站，擔上肩來，一閃一晃，沿着田埂和小徑，滴一路汗水，疾步朝村裡走去，堆進自家的雜屋或豬欄樓上。女人老人和孩子，憑了各自的力氣，或多或少，用竹篩挑，或者在竹篙兩端跨幾束稻草，慢慢走來。

　　也有的人家，拿來了多齒鋤，挑選了一束束又長又好的稻草，一人踩着稻草束的頭，一人用多齒鋤，一鋤一鋤將稻草的爛葉順勢梳落下來，用力扯掉，剩下一束束金黃髮亮的稻草稈，就地坐在田埂上編織墊床的長草鋪和墊坐的圓稈筒。

　　稻草收了之後，田野愈見空蕩，田埂上無處不有的野金菊的小黃花也愈見分明和爛漫，時有捉泥鰍的成人和少年，提着木桶到處轉悠。田野間蜿蜒的水圳和小河，有如翠帶靜靜流過，水牛在河灣里躺着，露出一對彎曲的大角，一張大嘴不停地咀嚼，不時打一個響鼻，扇兩下耳朵。岸邊的梧桐、苦楝和楊樹，葉子已然發黃，在秋風裡嘩嘩飄落。一叢叢木芙蓉，開一樹樹紅紅白白的繁花，是這個時節最亮麗的色彩。

　　天空蔚藍而澄明，雲朵潔白而從容，在四圍黛青的山色里，秋收后的田野，一派空濛。

　　2014年5月11日寫於餘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