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風涼，思緒揚

　　幽幽的丹桂香在了窗外，夜色的寒涼扣響了季節的門。一些季節特有的東西，用不着去惦念，走着走着它自然就來。

　　聞香知季節，識年華，人生里又一個春秋的輪迴，在懵懵懂懂的恍惚間，落在了身後。日子，總是如捧在掌指之間的流沙，走得越久遠，失去的就越多，可以留下來讓雙手握住的，屬於你的，就會越來越少。

　　站在樓里，眺望窗外，花無影蹤，但見桂枝搖曳，唯有暗香浮動，沁人心脾。

　　生命的步伐，容不得片刻停留，就像是腳下這個自轉的地球，不可逆轉，誰也無法擾亂它前行的軌跡。它轉過春秋，走過冷暖，不知疲憊，最後又回到原點。唯有人生，這麼一路地走下來，雖然也越過四季，也感知炎涼，卻是過了一程就遠去一程，過去將一個背影，漸漸地縮成了一個點，刻在了千帆過後的雲水間，只是再怎麼轉，也回不到那個出發時的原點。

　　昂首秋意正濃的季節，暗香拂來，心悠然，人恍然。

　　友送桂一枝，擱在桌上頭，細花滿枝幹，氤氳一室香。

　　得空時，看這花，點點星星的淡黃，螞蟻似的，裹滿枝幹，兩三片橢圓的葉在枝幹頂端高高地揚起，遮護着滿枝嬌細的花，香氣卻是霸氣的很，早已從花葉間串穿出來，撲入了人的心脾，攝人心魂。我想，這綠葉，經年裡立在天地間，吸取天地之精華，經受四季的洗禮，歷經風霜雨雪，為的就是這一簇簇嬌嫩的花兒，滿樹滿樹的開放，為的是讓這季節一夜間飄起縷縷蝕人心魂的香。香過一座城，飄進萬戶窗，慰藉着，歡愉着秋風中平淡的日子。

　　我想，這精靈般的花兒，生得淡雅，香得深遠，必定是秋之魂。

　　只看這花兒，也許不留印象，可當聞見它的香時，遠遠地你就會想着它，有種想去找尋它，走近它的慾望。

　　家門前那一排低矮的桂花樹，並不起眼。平時就如一排墨綠的護牆，靜靜地立在路旁的家門前，絡繹不絕的人流穿梭，日夜不絕。路人過時，可誰也不曾為之駐足停留，甚至都不曾覺察到它們的存在。不知哪一天，不知不覺，在一夜間，花兒就開了。那一丁點兒的小花朵，綻放成一簇簇，一枝枝，讓那一排綠色的牆熱鬧開了。白天黑夜，都有尋香而來的人，親切地來看望它，親近它，摘一枝，撿一地，把它們捧在手心，放在鼻尖，深深地沉醉，久久地，不願離去。

　　這樣的桂香，確實可以使人沉醉。沒有一點嬌柔造作的自然香，充斥着整個空間，淹沒了種種不爽的氣息，彷彿讓整個世界都顯得格外的清新爽朗。一棵平淡無奇的樹，開出的細小無艷的花兒，原來竟然可以散發出如此浩然氣勢的香，這不得不使人刮目相看，視若珍奇。每逢桂花飄香，便醉十里路人。

　　看着門前正噴發著濃香的低矮的桂樹，不由得讓我想起了小時候外婆家門前的那一棵高大茂盛的桂花樹。丹桂飄香時，淡雅的幽香便浸潤了住着外婆一家的那座山，秋風輕掃，幽香追隨着風，飄進了山下的村莊，驚動了山下的人們。於是便惹得女人們上得山來，展開一張寬闊的床單在桂花樹下，然後輕搖樹榦，滿樹的桂花便紛紛揚揚的下了起來，似冬天飄起的雪花，落進被單里，落在女人們的頭上、身上，落在了媳婦們歡樂的笑聲里。

　　於是，秋日裡濃濃的桂花香味便被巧手的媳婦們收藏起來了。製成桂花茶，桂花油，還有桂花糖等，或是專門收集一瓶的桂花，放在家裡，讓它軟香縈繞，細細長長，慢慢享用。

　　記憶里，似乎沒有關於母親和桂花的畫面，母親終年忙碌的身影，是來不及靜下心來去品一回桂花那撲鼻的花香的。

　　如今，田野上滿地金黃的稻穀，卻是和母親來得更加親近。每逢稻浪推香，稻浪轉變成金黃色的時候，也是母親臉上笑意最濃的時候。

　　那時候，我們兄弟姐妹一群圍在母親跟前，正是嗷嗷待哺。在那些艱難困苦的日子裡，能讓我們兄妹們每一天吃得飽穿得暖，是父母最大的心愿。母親最愁苦的歲月，是青黃不接的日子。然而，在那些家家都為吃個飽飯而日夜奮鬥的年月里，母親總能想着各種法子，讓一家人勉強度過難關。

　　所以，深秋里金黃的稻浪，便會勾起我小時候深深的記憶。

　　記得，那時候，每當收割完稻穀，母親就會叫我們去拾起殘留在田間的稻穗，秋天的田野間，遍及了我們童年的腳印。我們把拾到的一線一線的稻穗整齊地擄成一把一把，沉甸甸的谷穗散發出誘人的谷香，送到母親跟前，用它來催開母親一臉欣慰的笑。

　　等田間的谷穗拾乾淨了，母親便又教我們去把堆在路邊的打完谷后的稻桿屑子翻來覆去的翻揚幾遍，一粒粒飽滿的稻穀金燦燦的，從稻桿碎屑里滾落下來，那時真的是如獲至寶，於是便用掃帚小心的將這些寶貴的糧食連同地上的泥沙一同裝進背簍里。然後背回家，母親總是會站在路口，老遠地就接着我們背上的簍子，然後很高興地讚賞着她的孩子們。每當看着母親欣賞的眼神，和慈愛的滿臉笑容的時候，心裡總會生出一種滿足的感覺。母親於是用這些夾雜着泥沙的穀物餵養着一群群肥肥的雞鴨，母親就是如此地，想着各種法子打理着一家人的生計。

　　這個時候，城外的稻田該是金黃一片了吧，許多年都過去了，曾經的那些的歲月多少還是帶着淡淡的哀愁，相比現在，那時人們的日子過得是有點清貧。然而，秋天的那一地金黃，留給那時的我們卻是許多的美好記憶。拾稻穗，清地谷之類的活也該成為一個時代的特徵了吧。雖然如此，我還是覺得那些事情，讓我童年的世界更加豐富，色彩更加絢麗，充滿了自然元素，常常憶起，雖然也有種澀澀的酸楚，但更多的是常常情不自禁地開懷，很覺美好。

　　深秋的葉淡去了華美的季節妝容，可是，深秋的樹已漸漸露出飽滿的果實，使人忘了去追憶春夏的盛盈美麗，而是直接留戀起這個季節的豐碩。我總覺得，夏之樂，樂在水，而秋之樂，樂在山。夏天的樂水，是不必說了；而秋之樂山，不單單是因為山裡藏着的秋果，主要是秋高氣爽，適宜於人們登高望遠，山裡風柔氣和，寧靜安詳。

　　喜歡山，特別是秋天的山，是有情結，有緣由的。

　　至今，我依舊把上山摘茶子當作是我童年時光里一段最美好的記憶。小時候，每逢深秋寒露時節，四鄰八鄉的人紛紛從家裡走出，女的背着背簍，男的挑着籮筐，一家一家上山摘茶子。沉寂了一年的千山萬壑，在這一刻熱鬧開了。滿山滿嶺都布滿了摘茶子的鄉民，那一刻，你呆在茂密的茶林里，且聽東山上的人喚着西坡頭的人，左邊林子歌聲悠揚，右邊林子口哨輕起，還有嘩啦啦偶爾踩斷樹枝的聲音，以及窸窸窣窣摘着茶子的聲音。秋蟬停止了哀怨，百鳥屏息在草從，都在靜觀一場秋日裡的摘茶樂章。

　　我那時候，特喜歡這個季節的到來，喜歡摘茶子，其實也不全是因為摘得那一顆顆油亮油亮的茶子。深深吸引着我的，其實還是秋山裡藏着的那一些果實。毛毛的獼猴桃，刺蝟樣的栗子，還有深山裡大路旁那一樹黃黃的山楂等，都無可阻擋的吸引着我上山的步伐。

　　一想起這些來，我依舊還會精神振奮，熱血沸騰。但是，這也只是回想的美好罷了。其實，長大后，我也去得過那山裡幾回，總想再一次拾起那些童年的歡樂，重溫一回美好的時光。可是，儘管山還是那座山，路還是那條路，山楂樹也依舊還長在那個路口，但是無論如何，我卻是再也找不回當初的那種純真美好的感覺了。

　　人在深秋，感知歲月的經過，漸漸轉涼的風，告訴屋裡沉思遐想的人，這個秋天很快又得走了，趁秋意正濃，好好把握住一些屬於這個季節的最美的過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