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種美好

　　??六歲的女兒從房間跑出來，興奮地問：“媽媽，外面怎麼了？”

　　??一道閃電劃過女兒紅潤光滑的小臉，許多豆子樣的雨點疏密有致地敲打着乾燥的地面。

　　??我說：“下雨了啊，還有雷電呢。”

　　??女兒認真地說：“不是下雨，是天上娃娃潑水了……”

　　??雨水是天上娃娃潑灑的，那麼雷電呢？女兒的幼稚讓我笑起來。

　　??女兒不屑地看我一眼，扭身走開，似乎這是根本不需問的事情。

　　??孩子心靈是個完美的世界，盛滿花仙子的善良動人。每個孩子都是自然的孩子，沒有天上人間之分。孩子乾淨，清澈的思想時常讓所謂的大人們忘卻自己的年齡，在美好中感動。

　　??一場春雨，喚醒花草們一張張綠的，粉的朦朧的面孔。陽光晴和的午後，那株綴滿紫色團花的紫荊樹下，綻放着朵朵艷麗的碩大的花，水紅，深綠，鵝黃，靛藍……

　　??花叢里，時時浮出一位老人清癯，和善的笑容。這是一位時常來小村修理雨傘的工匠，他靈巧的手指在一把把折斷傘柄，脫落繩套的舊紙傘上遊動，一會兒，啪的一聲，傘面收攏，撐開，一朵嬌艷的傘花剎那亮在煦暖的日光下。

　　??午後的空氣流淌着催眠的種子。幾位年長的老人，蹲在撐開的傘花下，瞅修傘人的手藝。有時說幾句淡得如這懶洋洋的陽光一般平靜的話。不多會，竟愜意地打起細微的呼嚕。

　　??這是多美好的瞬間！濕潤的空氣，柔軟的話語，輕細的鼾聲，從朵朵花里溢出。那些花兒，玲瓏的，秀美的，妖冶的，清麗的，像極一段段人生。怪不得那些老年人要躲進傘花裡面，人生，不就是一朵花的生命嗎？

　　??民間有一種說法，有三種行業是前世修來的福報，就是賣花、賣傘和賣香。我私自以為，修傘和養花是兩種最純善的福報。一把破舊的雨傘，不能遮雨避陰，就是一件廢物。人們打開傘的時候，心也隨之打開。傘花，撐起的有愛情，有患難，有共渡，有留戀。當年煙雨迷濛的西湖斷橋，許仙與白娘子因一柄紙傘而被月老牽引紅線。若日後那傘損壞，白娘子定會思量定情物，恐慌千年等待的愛戀是否如這柄易碎的舊傘？若許仙機靈，定會悄悄找到修傘人，陽光下撫摩失而復得的定情物，是否會喜極而泣？做牽線的月老容易，可修復一場姻緣，卻需要至善至美的心，和丟失愛心的男女結善緣，那簡直是修傘人無量的功德。養花人是美的。林清玄說：“惟有像花的人，才能賣花。”養花的人，更要有花一樣的心。從前居住的村小學東面，有一片高高的荒埠。埠上雜草叢生，各種小動物流竄其間。若是深夜，動物的怪叫聲，風吹洞穴的亂鳴聲，使人不寒而慄。突出的坡頂更遮擋住人們遠望的視線，偶發的交通事故使坡頂成為災難的象徵。

　　??有一天，開來一輛挖掘機，幾天後，荒埠被掏空，一座嶄新的塑料大棚建起。棚里養了許許多多的花。養花人是一位鬚髮皆白的老人和剛初中畢業的孫子。每天清晨，祖孫二人拉起棚頂的草簾，在花棚里，搬搬這盆，澆澆那盆，一整天的時光全部分給那些旺盛的花草。路過的行人，被佇立塑料窗上的幾點鮮花吸引，不由放慢腳步，讓疲勞的眼睛吸收這些明艷生動的色彩，車輛的速度也隨之減慢。後來，行車人遠遠望見花棚，就會自覺減速。這個花棚，成了行人的路標。有人來買花，是祖孫二人最美好的時光。一盆盆鮮花被賞花人捧在手中，愛不釋手。有時孫子會和買花人爭論花的價格，老人笑着拍拍孫子的肩，“花是沒有價格高低的，人家買花，緣於愛花……”買花人也不好意思起來。王爾德說：“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花中有空，方能容下一世界．人心有空，方能坦對人生。想起那個花房，竟羨慕那位養花的老人。每天面對這些美麗的花草，再晦暗的心思也會銷聲匿跡，養花的人，就是一朵美好的花。家裡車子丟掉一個部件，尋遍整個小鎮，方找到角落裡的一個店面。店面很小，賣配件的店主盯着我邊看邊笑，有點莫名其妙。店主回身大聲吆喝屋裡太太，讓她趕緊拿出合適的配件。太太穿一身油膩的黑衣服走出。店主嘿嘿笑，“你們兩個的衣服一樣的……”太太也跟着笑起來，詢問我的上衣價格，在哪個店面買到的。原來店主剛剛買給太太一件上衣，太太卻擔心滿是油垢的店鋪弄髒新衣服，怎麼也不肯穿上身。店主沒看到太太穿上新衣，卻看到衣服在太太身上的美麗。丈夫幸福地笑着，太太卻被丈夫親昵深情地目光炙烤得紅了臉。幸福沒有華美的袍，只是一件樸素的羊皮坎肩，那些溫柔的煦暖，像一隻只毛茸茸的春天的手，撩動起心裡美好的漣漪。街上燒烤攤很多。因為喜歡燒烤的味道，時常到攤前買一點。那天我只看到烤雞珍的小攤，冷清清的攤位。攤主低着頭，穿一件厚厚的青色棉衣，他沒有招攬來往行人，卻像做錯事而內疚地在冷風中顫慄。“給我烤一串雞珍吧。”一位在旁邊很久的老人慈祥地走過來。攤主抬起頭，是一張秀美白嫩的面孔。那雙明亮的眸子里，閃爍着羞澀，窘困。她的動作並不熟練，緊張慌亂中竟把雞珍烤成暗黑色。“沒關係，再烤一串吧，我要兩串……”老人和藹地輕聲說。或許是煙熏的緣故，攤主眼眶紅紅的，似乎有淚珠要滾落。這次她烤得很仔細，火苗調得很溫和，就像面前這溫和的氣氛。我沒有再看下去。也許第二串雞珍烤成暗色，老人也會平靜地接受。但總有一串會烤好的。對於生活，我們常常像一個路人，陌生束縛我們的手腳，卻無法禁錮飛揚的思想。生命是立在風雨中的驛橋，你我若皆站橋頭，請把手中的傘傾斜，只要可以擋住一個雨點，便是美好。

　　本文作者：肖眉